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陈先生决定杀鸡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想好了自己将会要面对什么,他之前的疯狂并不是为了痛快,而是为了最后一次发泄。
陈先生用一张黄符包住王二狗的胳膊,捡起来交给我二伯,让我二伯送王二狗去陈泥匠屋,用香灰敷到伤口上,然后找个地方把胳膊埋咯。
这胳膊是被阴鸡硬生生扯断的,就算送到医院去,也接不回来了。再说了,镇上的医院做不了这种手术,去县城医院需要三天,到那个时候,这条胳膊早就臭了。
我们跟到二伯的身后,往陈泥匠屋走去。路上,陈先生有些唉声叹气,我问他怎么了,陈先生讲,早晓得就不扇他肩膀上的明火咯,这样,他碰到阴鸡就直接死咯,也不会再遭这个罪。
我讲,陈先生你莫多想,你这是在救人。
陈先生摆摆手,没讲话。
我为了转移陈先生的注意力,岔开话题问,王二狗不是回家了么,怎么会出现在王青松屋门口?
陈先生讲,我猜他应该是准备到王青松屋里偷钱,然后被阴鸡发现了。
我联想到之前村支书讲他没带那么多钱,明天再把钱给王二狗,我觉得陈先生分析的很有道理。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怕是只有天晓得咯。
从王青松屋里走出来没好远,一个人就出现到我们面前,是长源爷爷。
这么晚了,他不去睡觉,跑来这里干什么?
长源爷爷看到我讲,小娃娃,我屋老婆子想要看哈你。
我还没讲话,陈先生就先开口了,他讲,今天天色不早咯,我们就不吵二老睡瞌睡咯,明天早上,我们清早就过来,你看好不好?
长源爷爷没有回答陈先生的话,直接抓起我的手就走。陈先生喊二伯先把王二狗送到王青松那里去,然后回头来找我们。他自己则是跟到我一起到了长源爷爷屋。
进了院子之后,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的很清楚,这院子里,比王青松的院子还要干净!
长源爷爷松开了我的手,指着堂屋右边的那间屋子讲,进去吧,我屋老婆子到里面等你。
看着这屋子,说实话,我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恐惧,特别是在这晚上,月色幽幽,四周寂静一片,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于是我笑着对长源爷爷说,爷爷,要不我明天再来吧,天都这么晚了,吵到婆婆了多不好啊。
长源爷爷没讲话,而是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照片。看完这张照片后,我毅然决然的走进了老婆婆的屋子。
因为在清冷的月光下,我看的十分清楚,那张照片上的人物,是我奶奶!
我推开老婆婆的房间,屋里很暗,我没看到老婆婆。反倒是看到一个身着一红一绿两种色彩衣服的纸人坐在床上,她背脊有些弯曲,两手叠放在小腹前,她扎着两根羊角辫,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她的脸平平整整,苍白的脸上,画着大红色的腮红,两种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而她两颗圆鼓鼓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看。
这,这不是烧给死人的纸人吗?!
仅仅只是一眼,我就吓得转身想要离开这里。可就在这个时候,长源爷爷走进来,拦住我的去路,指着那个纸人对我说,这就是我家老婆子!
31.跪下!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纸人,就是那种用竹子和白纸扎成的人型模具。它们往往色彩鲜艳,可是一张脸却是唰白唰白。然而就是在这唰白的脸上会涂上两抹腮红。形成鲜明额对比。纸人不能做的太逼真,老一辈说做的太逼真会被精怪附身。纸人也不能贴上眼珠,只能在烧之前贴上去或者扎上两个小孔代替眼珠。所以大多数在市面上卖的纸人,一对眼睛只有瞳仁。没有眼珠。
而我眼前的这个纸人,不仅有眼珠。这眼珠还能随着我的身体移动而转动-我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的眼珠就跟着在动!
我被长源爷爷重新领进屋子,然后他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这一下,我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我往外看了一眼,想要看看陈先生在不在。我突然发现我对陈先生似乎有些依赖,遇到危险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居然是他。
可是我并没有看到陈先生。反倒是听到长源爷爷的话。他讲,院子里头有个阵。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哈是操心哈你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滴。
这个时候,白天在屋子外面听过的那个嘶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听的很仔细,是从那个纸人身上发出来的。她讲,莫黑我小娃娃。
长源爷爷听到这话嘿嘿一笑,不再讲话。
然后,我又听到她讲,小娃娃,你走近点儿,我好好看哈你。
我心里已经开始咚咚打鼓了,说实话,你让我去看一个纸人,我或许还能忍住别扭去看几秒钟。可是你要我去看一个会说话的纸人,很抱歉,我真的控制不住我的恐惧。
我呆立在原地,没有转身。
“难道你不想晓得你奶奶滴事么?”身后传来纸人的沙哑声音。
我现在终于明白她的声音为什么会这么沙哑,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嘴巴!
可是当我听到我奶奶的时候,我身体不受控制的转身,看着纸人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查我奶奶的事?
确实,这件事,我只问过我爸妈和我大伯,就连陈先生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为什么长源爷爷手里有我奶奶的照片?而且那张照片明显有剪过的痕迹,他们把什么人从照片上剪掉了?
纸人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僵硬的抬起她的右手,指了指她对面的小凳子。
她的这个动作,差点把我吓晕过去。因为纸人的里面是篾条做的,所以没有关节,动作很是诡异。
我哆嗦着走过去坐下。等我坐实后,我才发现,我的双腿其实一直都是在颤抖着的。
我刚坐下,我就看见纸人原本看着门口的头慢慢转过来看着我,因为篾条的关系,还会发出咔咔的声音。我强忍着恐惧,用双手不断的掐着自己的大腿,并告诉自己,这是个梦,这是个梦,一会儿就会醒,一会就会醒-可是大腿肉都快被揪下来了,我还是在原地,而不是躺在我的床上。
纸人把头转过来之后,眼珠子上下转动了一下,应该是在打量我,然后才对我讲,我不仅晓得你到问你奶奶滴事,我哈晓得你和外头那个家伙瞒了村子人五体投地滴事。
这一下,我惊讶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如果说她知道我在调查我奶奶的事只是一个偶然,那么这五体投地的事,绝对不是偶然。可是她是一个纸人,不可能走到外面去,就算走到外面去了,这些天我都一直在外面转悠,并没有看到过她。难道,是长源爷爷告诉她的?
纸人没有在乎我的惊讶,继续对我讲,村子里滴事,每一件,我都晓得。小娃娃,你晓得为么子不?
我机械般的摇摇头,我动作不敢太大,怕破坏现在暂时安全的诡异氛围。
然后我看见她的眼睛往外看了一眼,没多久,一只小鸡仔就从门外头跳了进来,是我之前看到过的阴鸡!
那只阴鸡在纸人的脚边蹭了蹭,然后又出去了。这个时候,纸人讲,启南是个好娃儿,他过来找你咯。
我瞬间看明白了,这些阴鸡,就是这个纸人老婆婆布在村子里的眼线!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鸡,这么说,她就有无数个监视器,在监视着整个村子的一举一动!
一想到我从小到大一直没有隐私的活在这个村子里,我身上的寒毛就根根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