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能力,有动机,再结合他对陈琰的打压,此人的嫌疑的确最大。

林月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丈夫会试时的事,她从其他官眷口中听得了几句,听的她心惊肉跳,在盛安时只接到丈夫高中状元的消息,压根想不到这中间经历了这么多波折。

丈夫这种性子,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回家都是避而不谈的,今天借着老师这几句话,她总算弄清了全貌。

陈琰笑着安慰妻子:“老师不是说了吗,你夫君简在帝心,只要做好分内之事,杨贯也拿我没办法。”

自打卷进这场旋涡,宽慰人的话张口就来。

他平生最恨被人当做蝼蚁碾来踩去,何况他还是一只特别无辜的蝼蚁,平白遭受无妄之灾。

熬?不是他的性格。

更何况杨贯执掌翰林院,掌握着他的操评和考课,真被他压上几年,他这个老状元早就被人遗忘了。

……

傍晚,平安嚷着要去澡堂洗澡,陈琰难得抽出一天时间陪他,自然是无有不应,单独带着他去附近的澡堂老字号,要了个单独的盆汤。

水很烫,只能先泡泡脚,平安晃荡着小脚打水花,溅老爹一身水,陈琰还没来得及脱衣裳呢,挽起袖子去抓他,平安光溜溜的像个小泥鳅,抓也抓不住。

直闹到水都不烫了,进来个伙计帮陈琰搓澡,平安才安静下来,好好享受泡澡。

“爹,我帮您想了个神鬼莫测的好主意。”平安游到岸边,两手交叠垫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说。

陈琰笑问:“什么主意?”

“小叔公说,人在发怒的时候会变蠢,变蠢的时候会犯错,所以在气头上不要做任何决定。”平安道。

“话是没错。”陈琰道。

“所以,要想让他犯错,就先惹他生气。”说罢,还很认可自己的点点头。

陈琰故意逗他:“我又不是你,不知道怎样惹人生气。”

平安道:“可你经常惹娘亲生气啊,还总被撵到前院住。您看,娘亲生气了,连最亲最爱的爹爹都会撵出去,还有什么是生气的时候做不出来的?”

伙计手里的丝瓜瓤惊得掉进水里,谁家孩子敢这么跟亲爹说话,早被打成柿子饼了吧……

平安一猛子扎进去,帮忙捞出了丝瓜瓤。

陈琰看着平安久久不语,这孩子是比从前有长进,连带他那些“神鬼莫测的主意”都没那么幼稚了,不过只要这鬼机灵别用在自己身上,他还是喜闻乐见的。

……

京城冬季严寒,一旦入了夏,也是闷热的透不过气来。

北方人有“滞夏”的说法,心烦、乏力、火气大,就连公门里的人都很容易起摩擦。

翰林清贵之地,讲究个闲庭信步、怡然自得,许久没听到如此严厉的斥骂声了。

他们的掌院学士杨贯,从前还一副忠厚长者的模样,只在暗地里整治陈琰,如今他装也不装,竟直接恶言相向了。

杨贯的签押房外,几个同僚汗流浃背,门内响起洪钟一般的声音。

“似你这等奴颜婢膝媚上攻谗的小人,我出仕以来见得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你自持是恩科状元,天子门生,我奈何不了你?别做梦了,有我杨贯在朝一日,是不会让你这种小人翻身的!”

众人低声商量:“怎么骂成这样,要不进去劝劝?”

“怎么劝,谁敢触这个眉头?”

“陈修撰做错了什么?何至于被说得如此不堪?”

“因为郭尚书吧,听说要调任吏部尚书。”

“李编修、韩编修,还有庶常馆三十多个人都是郭部堂的门生,为何单挑他一个针对?”

“谁让他是状元呢。”

众人纷纷摇头。

却听陈琰不卑不亢地说:“杨大人所谓媚上,不就是赞同出兵晋南吗?您何不问问整个庶常馆,有多少人与下官的想法不谋而合,大人为何独独针对我一个?”

众人又纷纷点头。

杨贯遭到顶撞,怒气更胜,一口一个奸佞小人,足足骂了半刻钟,不知是骂累了,还是实在有事要忙,才一拂宽袖,“砰”的一声将门打开。

见官员们三三两两呆若木鸡地聚在院子里,黑着脸又发了通脾气。

很快,杨贯不顾身份发飙骂人的事迹传遍了整个翰林院,继而扩大到整个京城官场,而陈琰依旧以一副温良谦卑的姿态示人,每日早来晚走,恪尽职守,兢兢业业。

百官们茶余饭后说起这事,都觉得状元公宽忍大度,杨贯心胸狭隘,嫉贤妒能,又因郭恒身为座师,从未站出来维护过陈琰,便连郭恒一起蛐蛐上了。

毕竟官场师生,是比亲父子更靠谱的利益共同体,学生永远要支持老师,作为交换,老师也要无条件维护学生,学生有难却装聋作哑,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

五月盛阳,时人称为恶月。

就在这烈日当头的恶月里,庶常馆的三十六个庶吉士迎来了第一次年考。

往届庶吉士三年毕业,只需考一次散馆考试。今年景熙皇帝标新立异,同国子监一样采用积分制,每年一考,三年后依照分数高低决定他们的去处。

又命三鼎甲一同参加,以为表率,看得出,是真拿恩科进士当做嫡亲的天子门生了。

照说一甲进士已经授官,不是庶吉士,无需参加庶常馆的任何考试,可既然皇帝下旨,他们三个只好放下手头的差事,领旨来到庶常馆,拜过至圣先师,拜过掌院学士杨贯及其他诸位学士,在专为他们准备的桌椅前坐定,提笔开始答卷。

陈琰看到题目,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洋洋洒洒写就一篇,第一个起身交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