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1 / 1)

那厢沈韫跟沈璿回到府里,尚不及落座,便听闻一个愕然的消息从她头顶砸下,声线愈渐迷惘。

“公主殿下召见我?……哪位殿下?”

沈璿睃她一眼,眉心微聚,“成宁公主。”

翌日,金风和畅,高高耸起的宫墙下亦是一片静容。长宁殿内,白玉香炉里轻烟缭缭,被窗外探进来的风一揉,暗香四散,直往人鼻子里钻。

“沈家小姐可往这边过来了?”成宁公主问道。

“回殿下,约莫就该到了。”一旁伺候的宫女捧上一盏热茶,待她接过后,觑目往殿外伸望,正巧了,遥远凝得足音从外头传来,心知必是沈小姐,遂垂首续道:“殿下,人来了。”

不多时,只见一个记忆中的身影抽长了些,穿一件浅色木莲刺绣对襟,素白云纹外罩,圆底缎鞋在褶裙下忽隐忽现,渐渐地,抬步跨了进来。

“臣女沈韫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成宁看她一晌,鲜妍的眸子懒懒一搭,“起来吧。”

“谢殿下。”沈韫从容起身,刚一站定便瞧成宁与她赐座。

宫中的生活日复一日,围在这座宫墙里,成日面对同一群人,做同一些花样,久而久之,便觉得枯燥无聊得紧。

成宁念着母后生辰,总归得寻点新鲜事儿,恰巧贵妃近日时常于她眼前晃荡,碍得她恶心膈应,便突发一想,欲借献礼来杀杀她的傲气。

“我听人说你是陆思白的学生,可有此事?”

成宁睐目眱着沈韫,阳光晒在她的脸上,有几分区别于从前的娴雅,只是一双玉眸轻滞,似乎不解她的用意,过了半会儿才答:“回殿下,臣女确是陆思白的学生。”

“可惜啊……”成宁喃喃道。陆思白的画作实在出奇,不仅画工精妙,意境更让人如梦如幻。早年得知他在京城,特意命人前去请他,却可惜,他得罪了父皇。

殿安片刻,成宁复端茶盏,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罢下时目光转向沈韫。

“我之前本欲叫他为我作一幅画,结果我的谕令刚刚下去,他人就死了。这未成之事你既然是他的学生,便由你替他做吧。”

“殿下想要臣女画什么?”

“父皇与我母后,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此言落地,沈韫的眉睫轻轻一颤,几乎下一瞬便意识到,这多半是个苦差儿。

我朝宫廷画师看似光鲜闲散,却也是宫里最易掉脑袋之人,今上性子古怪多疑,不喜画师以画作谄媚,可若画得真了,亦被他恨恶,动辄便是拖去斩首。此其一。

公主让她把陛下与皇后娘娘画为一处,恐怕是为了下月皇后娘娘生辰,哄娘娘开心。可她不曾得见天颜,对皇后娘娘的印象更是淡若清风,如何画得出?若陛下与皇后娘娘见了,心生不满,那献画一举岂非招惹祸端?

无论哪一条,公主殿下是天潢贵胄,这“祸”怎么也降不到公主头上,那能承其怒火的,便只有她了。

“怎么,你不愿?”瞧她久不言声,成宁目色微泠。

沈韫连忙起身,走到殿中掀裙跪了下去,将眼眸阖得极低,“回禀殿下,并非臣女不愿,只是……臣女斗胆,殿下可是欲将此画献给皇后娘娘?”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臣女虽习画十载,却不过闲暇之余以事消遣,且多画草木,于人像……臣女不精于此,与宫中画师相比实在不堪一提。若因臣女之画亵渎圣瞻,连累了公主殿下……”

顿了顿,她稽首道:“还请殿下宽宥。”

一席话将自己贬之又贬,又义正严辞地说恐拖累了她,可见其脸皮不比儿时薄多少,那副看似惶恐的样子,大约也是装的吧。

成宁心觉好笑,静目盯她一会儿,“就是不愿了?”

嗓音掺在柔风里,轻飘飘的,近乎随意,又带着天家与身俱来的威严。

未几,她淡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与宫中画师会有什么不同,没承想,你与他们都是一样。陆思白怎会有你这样的学生?”

勋贵子弟,果然只知道躺在祖宗的荫庇下,畏手畏脚,却又精于算计,不拿地位压慑她,怕她是不会答应了。

成宁起身,近前几步,衣摆款款落在沈韫眼前,恩威并施,“我若让你入宫领职,你画是不画?”

“殿下折煞臣女了,臣女才疏学浅,怎可入宫当职?”

“沈韫,你这是再三推脱我吗?”成宁尾音上扬,语气铆足了不豫。

殿内一时寒寂下来,沈韫双眉深蹙,心中却是镇静地想了想,殿下此举或许不单是为了皇后娘娘……成宁公主乃是皇后所出,深受陛下宠爱,但近几年,陛下专宠贵妃汪氏,有胜于皇后,自然也有胜于她。

兴许,公主殿下欲以帝后之画提醒圣上,兼以此警示贵妃。若如此

“回禀殿下,臣女有一两全之法,既可为殿下献画,亦可在圣人面前保以周全,不知殿下可愿一闻?”

转眼又过一日,至月中旬。

汪常寿骤然得公主召见,吩咐他替帝后作一幅画。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宫的,只觉胸口闷紧,这样的差事未免来得太荒唐了些。

他虽善丹青,却不曾与京中任何人提起,成宁公主又是从何而知?

汪常寿坐在宽大的马车里,背脊抵靠车壁,忽来的长风将他眉目吹锁,慢慢记起绮园一幕,记起文德书斋。

未知何时,笑容逐寸在他唇畔扩散,指尖轻轻摩挲膝头,“是你啊……沈韫。”

? 第 54 章

那日在长宁殿上, 沈韫与成宁公主推举了汪常寿,并且声称其为她的师兄。

汪常寿乃贵妃亲侄, 公主欲图借画讥弄贵妃, 以他之手,最合适不过。至于他到底能否作画,沈韫并不担心。

公主若对贵妃存据憎恶, 那她对汪常寿的态度必不会像对自己那般有理可容汪常寿会也得画、不会也得画。倘他不肯,大抵无法周整地走出长宁殿。

而为公主献礼一事若叫贵妃知晓,贵妃定当震怒, 也必定怀疑他与东宫有所牵绊。如此代替董照那一条线,于沈韫而言, 确是稳妥许多。再者就算陛下对其所画不满,念着贵妃的情面, 也会饶他一命。沈韫只想断其靠山, 对他的性命无意取夺。

是日,金乌斜垂, 阖府的阳光推起洺宋脚步, 一路行色匆匆地回到墨毓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