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1)

沈韫难得向他低头,他倒好,居然摆起门面,哄了多时不见理睬,渐渐地,亦有些不豫,微嗔着丢下一声:“行,我也恼了,谁哄你。”

说完即拂一拂袖,转身欲离,不防腕上掣来一只有力的手,制住了她。

“你再多说两句,我不就好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诚心?”

柳伏钦皱眉将她掣回去,迫她与自己同行,尔后撒开手,面上挂着一些傲骄的神色。

终于松口了。

沈韫整整袖摆,抬目觑他一瞬,好像有什么在他们之间悄生变幻,是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一点亲近。从前也有,却远不及今日这般,自然且朦胧。

“现在呢?你现在还生气吗?”她调回视线。

柳伏钦默了片刻。

说实话,他一开始的确不太痛快,甚至想踏上马车,直接离开这令人挫败之地,但将上车前,他鬼使神差地想,万一她跟出来,只瞧见他遥遥驶去的车影,下回见面是不是又要与他生疏?

故而忍了忍,负手踅入长街。所幸她追了过来,又如此受用地哄他半日,再盛的脾气也该消尽,遂舒展眉眼,“我大人大量,自不与你计较,不是你说的么?”

沈韫笑了下,未几思忖董照一事,玉容稍正,“你适才说要帮我,可是戏言?”

秋风乍然吹鼓,挑起柳伏钦一缕半缕的喜色,他偏过头,斜低目光驻在沈韫脸庞,“绝非戏言,你只管开口。”

“好。”沈韫声止一瞬,“你可识得董照?”

甫落,柳伏钦蹙了蹙眉,一时未应。

等了须臾,沈韫突然牵住他的袖角,把他往人少的地方带了带,压低声气儿。

“汪常寿最擅左右逢源,面上听于汪贵妃,私底下却对董照等人多有接近。他想攀附董家,便是攀附太子殿下汪贵妃安能忍之?”

宫中的权势争斗,沈韫并不了解。但用常理想,汪贵妃一无显赫家世,二无子息,就算独得圣宠,却也不知可兴几时,难免需要培植亲信,以防后患。汪常寿便是这么一号人。

往来阵营只可选择一方,心思活络之人,难用。

柳伏钦听了她的话,脸色愈发严肃起来,依照沈韫之言,她是想帮汪常寿搭上太子,以此断了汪贵妃对他的信用吗?可是他姓汪,不姓董,叫人如何信服他会离了贵妃,转投他处?

思及此,拽了沈韫往马车里去,犹不置信地瞧她,“你要助汪常寿?凭他的身份,远不足以入董家的眼,更没机会攀摘太子殿下。还有……”

他顿了顿,声线极沉,“你是有几个胆子,竟敢算计当朝太子殿下?”

“我助他,我疯了不成?算计太……”

沈韫挑眉驳道,至此节,蓦然收声,往后靠坐寸许,低言:“算计太子殿下更是荒谬,我不过想找一个折中的办法,让他以为自己爬得青云,故令贵妃深信其怀据二心。”

所以她需要宫里的消息,她得摸清各个贵人的喜恶、交情,还有势力。这些事,她原可以去问父亲或者解寅,不会有人比他们更加清楚,但她迟久未敢开口,便是怕他们说教,怕他们起疑。

而今诉与柳伏钦,她也不知是对是错,私心里不欲牵扯他,可实际上她又无人可说。

车厢内,光影昏昧,一许幽光划过柳伏钦眼中,映出一点探究之色,“你想要什么?”

他问得直白,有一种压迫的感觉兜在沈韫身上,与他以往散漫的气韵不同。好像一刹之间,他变得稳重刚硬起来,眼神却绰约染了一笔晦涩。

“是为了你的挚友,还是陆画师?……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得到,不用你出面,全部交给我。”

若是为挚友,那她想要的不过是汪常寿与曹家的婚事宣解;若是为陆思白,他有万种方式让汪常寿不好过。无论哪一种,他都可以做得比沈韫所想更加周全。

沈韫并不惊讶于他的洞悉,挑目衔上去,有些调侃地笑了笑,“柳伏钦,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太小瞧人了?我是需要你帮我,不是你替我。”

“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沈韫拧起眉,额心浮现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柳伏钦微微一顿,少顷告诫道:“汪常寿此人乖戾刁恶,睚眦必报,你若任何一处未作妥当,叫他知晓,他定会想尽办法报复你。”

他的眼睛像被圣雪浸润过的黑曜石,照在沈韫身上,耀目又沉寂,语气突然和软下来,仿佛掺了哀恳,听上去很绵缠,令人心头一颤。

“沈韫,你当真不能交由我来办吗?”

沈韫早从他的话中窥出一缕不寻常,眼下被他轻唤,更有异于平时称呼的味道,心口瑟缩了下,明知是他好意,言语却格外的不中听。

“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能将此事做好,且不露一丝痕迹。我做不成的事,你凭什么觉得你能?”

柳伏钦被她语中的刺稍稍扎了一下,神色微暗,“我只是担心你。”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柳伏钦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腔调,实在让人心动,眼睫不安地簌抖两下,胸臆间砰乱难平。

彼时的她尚不知如此古怪的躁动是因何而起,只是不落忍地回他,“我知道。”

柳伏钦眸中似有波动,“你知道?那你为何……”

沈韫缓声,“你怀疑长涣哥哥有事瞒你,独自承忍五年,不被信任的滋味很不好受,我看得出来。”

她半垂视线,“我也一样。”

悄静的马车里,沈韫将她不曾示人的难堪悉数吐露。

“父亲曾与我说,我受到的所有庇护、所有礼遇,皆因我姓沈,与我自身没有任何干系。但凡我不生在沈家,以我这样执拗又骄慢的性子,绝无机会平安地做我想做之事。”

“我欲为老师昭雪,欲凭笔墨立足,他不肯,也不肯信。”

静默半晌,沈韫抬起眼,精致的五官在她脸上拼凑出一分温柔的意态,“其实我不该让你帮我,我不想牵连任何人,沈家,抑或是你。”

她答应曹知肴为其解除婚约本就存了私心,于汪常寿一事,她希望可以自己安静地解决。

今日柳伏钦与她提起,她不知怎的,竟然生出些动摇的念头,这般不设防备,没有思虑地将她所想倾数告知。或许柳伏钦在她心底深处,是一个值得信任之人。

柳伏钦不调目地看着她,有时候她的倔强倨傲真的让人心疼。十六岁的年纪,到底为何养出这样一副固执又好强的性子?忽然间,他似乎能与沈学士共情,所谓种种严苛,种种管束,只不过是想保护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