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言着,将胳膊揽到他身上, 低下眸光朝他的神情仔细打量。

柳伏钦仍欹宝榻,悄然瞥去须臾, 对他的心境有所了悟, 遂坐直身子,预备听他倾诉。

未料延宥提起笑, 容色漾在背光的清影里, 大约很是勉强, 他迈开步,撩袍于案前落座,仰首问道:“章霖哥哥,乡试如何?可有我想象中那般不易?”

许章霖虽然迟钝,但对朋友的回避理应顺其绕过, 是早已形成的共识。他不会迫他开口,便笑着打趣, “一个两个都这样问, 是希望我中举还是不中呢?”

“我们自然是盼你好的。”沈延宥急忙回。

许章霖拂袖坐他身畔, 撑着下巴望一望杯中水痕,上头徐徐冒着热气,与他偶感焦躁的心竟无端重合。

他转过头,将视线投向宝榻,眼里的光渐次升起,到最后又缓然黯下,“若中了,来年我和伏钦又能先后去探会试,他文我武,倘日后有所作为,必能成就一段佳谈……若不中,左不过再等三年,被我爹爹圈在家中念书罢。不提了。”

“你们这会儿出来,下晌还回书院吗?”

稍分散注意,沈延宥的心终于平静些许,端起腰背,语气满是顽皮,“都这个时辰了,再回去只怕要给先生抓个现行,又得挨训。”

他今日本就抱着逃学的想头出来,原以为在许府会度过一个新鲜有劲儿的光景。谁承想,他欣赏的许润桃竟是一个手段低劣,连心机也不屑和他藏的女子,突然让他觉得自己从前付出都是一场笑话。

思及此,嘴边不由飘起一个自嘲的弧度,转瞬又摇摇头,摆脱一样将其挥散。

才捞起茶盏,就见柳伏钦整衣下榻,于他对面支颐而坐,嗓音有些生气的份量,“所以延宥,你是一早便打定主意不回去了?”

原是故意闹他的话,但沈延宥未及反应,只当柳伏钦真因自己欺瞒而动了怒,身子向后伸了伸,“哪里哪里……是我对时间没个衡量,本来打算到章霖哥哥这儿闲坐一晌,即刻便返回的。”

话音甫落,二人当即扭头窃笑,许章霖没忍住,揶揄地剔了柳伏钦一眼,“瞧你给他吓的。”

随后端正形容,眼梢仍余温暖之色,“你上月说要配一把新剑,可打好了?”

沈延宥这才回神,面上透出淡淡窘状,恍惚又想,眼下时机正合适离开这里,离开许府,另寻个供人开心的宝地。

于是接茬道:“昨日才拿回来,不如两位兄长移步我那儿,帮我瞧瞧?”

斜辉照长亭,风景如画。沈韫低睫溺在身前未及收拾的棋盘上,被沈璿突如其来的询问吓得慌乱不已。

她默然捏起掌心,神色虽难察异样,但此时的她正被无尽的恐惧包裹着。她害怕这种滋味,好像无论她说什么,都会落进父亲早已设好的圈套。至于她愿意与否,根本不重要。

亭内静了良久,沈璿抿起唇,深潭似的眸子幽幽垂望沈韫。

其实他对柳伏钦的人品谈不上喜恶,若认真论,柳三也算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后生,这个年纪便中举人,又有家族根基,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下一个柳尚书。

也正因如此,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与其结为夫妻,他沈家的女婿,可以不用位高权重,但至少不能立场相对、不能是他的政敌。

风掠檐下,摇得清铃铮铮作响。沈韫抬起头,勉力维持平静,“父亲这是玩笑话……还是当真的?”

“你以为呢?”

沈璿依旧淡然,提手将适才未喝的茶轻送一口,观她面容,略有几分处变不惊的气度,眼尾便绘上一缕笑,到底是女儿最为像他。

沈韫缄默不语,她知道父亲此举意为试探,大抵无关柳伏钦,只不过想借个幌子,试一试她的态度罢了。不管她怎么做,父亲都有一套自己的应对之法,与其回答他,不如顺从。

及此,沈韫收敛心绪,恭顺下勾染一分难以驯服,“婚姻之事全凭父母做主,女儿的意愿如若腹背之毛,无足轻重。”

“你当真这样想?”

“女儿不敢诓骗父亲。”

“好。”沈璿笑了笑,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我原想再多留你一年,让你自己去相处看看,拿个主张。既然你选择相信为父,那此事为父定当替你好生择选,绝不会让我的女儿走上一条与之不匹的前程。”

话罢,撩袍起身,“我与你母亲还有些事需得商议,先回去了。你替为父照顾照顾锐之,他好不容易得闲,却被为父叫来下了半天臭棋,该苦坏了。”

解寅闻言拔座而起,忙抬袖向他长揖,“老师哪里话,是锐之太冒进,难为老师……”

沈璿轻笑两声将他打断,“你何时也学会说这些漂亮话?”

未几,他颇有深意地拍一拍解寅,似乎压声说了什么,旋即阔步离去。

沈韫望着那道渐远的身影,暗自松一口气,复站起身,目含疑虑地转向解寅。

温润柔和,恍如谪仙般的男子,没有初见时的锋芒,只一身久经沉淀的清雅矜贵,仿佛他做的事合该光明磊落,无需遮挡。

可是当下,沈韫对这一点十分怀疑,她踱步上前,眸色微沉,“兄长今日怎会与父亲对弈?我若记得不错,兄长并不喜欢下棋。”

解寅低头看她,嘴边微微带了一点笑,“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从前没有愿意让我着棋的人罢了。”

他对弈棋,实在称不上有多看重,少时闲暇无趣,偶尔便会拿出来,照着古书与自己对阵几手,许是太了解下一步该往哪儿去,久而久之,便失了意思。

后来他拜沈璿门下,师生相处多年,自然与沈韫二人时常碰面。有一回,他在思兰院瞧见沈韫和老爷子下棋,年岁尚幼的姑娘,长得隽秀可人,却有一股待时而动的气度,尤其显露在她的棋技上,不慌不忙,安静又辛烈。

大约是那时起,他忽然对棋产生一点兴意,却不敢声张,甚至在沈韫邀他对弈时,冷声拒绝了。

听言,沈韫颔首浅笑,“你是说父亲?”

秋日的午后尚有几分寒凉,沈韫紧了紧衣领,举步跨出荣亭,“父亲文武兼济,朝堂之上亦是雷厉风行,好像天底下从来没有他不擅长的事。但弈棋……”

她停下来,回身望住解寅,圣泉般的眉眼缭绕一许讥色,尚清浅,“父亲还没有神到能让人一下便提起兴致吧?”

她的话已经说得十分明显,他今日过府并非陪父亲下棋,不过做做样子给她看,把她支过来而已。但目的为何,她始终想不出。

总不可能是帮衬父亲替她游说婚事的吧?这种事情,用得着托请外人来讲?

解寅行事讲究时机,目下不是一个适合他把握的机会,故而调转谈锋,负手跟在沈韫身后,“老师知道你对他的描述是这样的吗?”

沈韫身形微怔,又闻他语带劝引地说了一句:“他若听见了,定会很高兴。”

这些年,他从老师口中听过无数次对沈韫的评价,好坏参半,却无不透露热忱的爱女之心。倘或他们之间没有陆思白,兴许沈韫不会对老师有那样大的误解,两年多都未曾释怀。

被打压的苦楚,他能够体会。世家子弟哪有一个真正活得雍闲自在?但沈韫不同,老师对她的约束绝非打压,反而是一种令人艳羡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