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上月才为她收拾了一个烂摊子,若眼下又要因为她,同严大人对上,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仿佛是自己在带累爹爹。
现在想想,她都有点儿后悔,为何没在先前打听严四是哪个严家的公子,居然任着怒意上脑,径自就去了。
沈韫许久不吭声,宋氏急得涨了脾气,但不是沈韫的错,自然不可怪她。枯坐两晌,便抓着杨氏的手离开榻前,往院子外头行步。
晴光汹汹,放得几许投入屋内,将柳伏钦的脸色照出两分阴鸷。
未几,他朝沈韫问道:“是谁做的?”
“与你有何相……”沈韫无聊地转过来,触及他的目光,未出口的“干”字生生吞了回去,别开眼,“你把延宥带走吧,吵得我脑仁疼。”
柳伏钦沉默半晌,低着眼看她,大约知道她不会说了,方才转背去哄沈延宥,喊他别哭了,跟哥哥走。
第二天,柳伏钦不知从哪里搜寻到的消息,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叫住了严四。
待人回过身,他抬眉打量一眼,“就是你摔的沈韫?”
严四素来跋扈惯了,瞧他行止轻蔑,不由与身旁小厮笑了两声,继而慢慢踱步,踏到他面前,“沈韫让你来的?”
柳伏钦未同其废话,直接用他的方式,替沈韫讨回了那条胳膊的说法。
可能是一种畸形的心念,他不许任何人欺负沈韫,除了他。
四)竹马
他的欺负也分很多种,儿时、少时、长大,全不一样。
却说他少年时期,尚未成熟的心性总能体现在与沈韫莫名其妙的较量里。
梅雨时节,天气又潮又闷。恰值书院休沐,杨氏携同柳伏钦到沈府叙旧。
这是柳小将军出事的第二年,柳长涣足不逾户,杨氏看着心里堵慌,一念起来便是半个时辰,嘴皮子不带歇的。
沈韫安安分分与柳伏钦坐在另一张圆桌,随便话了几句家常。不时聊到别的,忽然又拌起嘴,恐打扰母亲她们,默契地阖声。
桌子上摆了几盘时令水果,柳伏钦闲着无趣,信手拣个青梅,咬了一口,目光望在沈韫脸上,蓦然笑了。
对面秀眉轻蹙,“看我笑什么?”
柳伏钦不答,吃一口,睐她一眼,舌尖又酸又甜的味道使他稍拧额心。
或许是沈韫敏感,瞧他咬得脆生生的,偏巧还是青梅,倏地安静不下,没多久便与长辈请辞,脚底生风地踅回墨毓轩。
廊道上,沈韫侧首问:“洺宋,你看见了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洺宋硬想半日,复闻她哼道:“他是在同我示威么?”
两厢联系,头脑才运转过来,原姑娘说的是柳三公子。
她倒觉得只是偶然,桌上拢共就那么几样水果,吃到哪个都有可能,柳三公子不止于在这上头和姑娘做文章吧?
沈韫却已有判断,气不过,当夜便叫人去找了一杆竹马。
一日,柳伏钦回府时,见沈韫拎着一物,嘴边提着飘渺的笑,洋洋站在门下。
稍刻,绣靴一抬,用力踩上那只竹马。
五)醋意
天气渐热,骄阳似火蒸烤,将空气中的凉意一点一点抽离。
沈韫自竹松堂回府,走到院中便出了一身薄汗,身子难受,又不好省掉昏定,只得匆匆换套衣裳,急切地踅出房门。
行至半途,忽然看到柳伏钦与杨氏从另一条路上过来,瞧样子,也是往澹绮苑去。
心中暗叹一声,知晓今日又要和那人同桌用饭。
说来不巧,她前些天才在首阳书院将柳伏钦得罪“死”,却迟未见他有任何动作。以她对他的了解,定是憋着坏,预备给她玩一手大的。
倒不是怯他,只是不愿在长辈面前露出丑相。
私底下,她可以输,反正有来有往,不见得赢不回他;明面上,她很有些在意颜面,哭闹已是昔时把戏,如今稍长,她还得换一些招。
于是慢下步子,一边走,一边思想:柳伏钦会使什么手段还击?她的脸面又要如何妥帖地保全?
却不料,今晚一顿饭吃得十分和谐。他没有针锋相对,没有提及那桩新仇,单单坐在那儿,安静地吃了场饭,像不记得他们之间有账未清。
甚至在母亲们闲聊之际,尤其自然地跟她回到书房,撇一眼她的画案,骤然道:“你在画周彦?”
她嗯了下,没多搭理。
柳伏钦有些不快。
周彦算什么,也值得叫她费心?
“你画他作甚?”语气已缠上两分鄙夷。
沈韫斜眸望他,嗤一声,“你管我?别赖在我这儿,赶紧走,没的打搅我作画。”
听及此,柳伏钦将唇线一抿,哼出个不屑的笑,“谁稀罕。”
言讫拔脚,刚跨出一步又收回来,瞥她两眼,“你要赠与他?”
沈韫挑了挑眉,抬头回视,却见他闪电一般把目光扔到墙上,并不看她。
心中好笑,随口答:“是,不行么?”
当然不行。柳伏钦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