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和你上个月在姜家算计我的那回相比,我这般还是逊色了些。”柳伏钦勾起唇,言语间有股佻达的况味,“再则才四五日,我已是在让你了。”

他说得冠冕堂皇,令沈韫慢慢笑起来,那点儿笑意淡若云雾,风一吹,依稀便散了,“照你这么说,我还得承你的情?”

她抬首道:“柳伏钦,我怎么才发现你能无颜至此。”

纵然她心里早有这样的准备,靠他不住,便自己另寻办法。可时下被他如此挑衅,除了生气,好像再找不见一丝平定的心神,只想把他扫出门去,再放几只凶神恶煞的狗,杀杀他那得意劲儿。

吃下的憋屈,总要找个地方发泄出来。沈韫旋过身,裙裾晃动,在不平整的光影里匆匆循上回廊。

沈延宥忙不迭劝,被她挥手掐断,“没胃口,替我跟母亲说一声,今日不过去了。”

回到墨毓轩,沈韫一个人坐在灯下,望着书案上未完成的画,心绪烦躁。提起笔,又长久静不下来。

柳伏钦今日见祖父并非帮她,若仅是闲谈还罢,倘是别的,只怕那个江瞻要在她身后守一辈子。

外头有脚步声踏近,沈韫扬起眉,见洺宋至门下回话,“姑娘,老爷喊你过去一趟。”

月明星稀,夜风渐变得缠绵和软,早晨的寒津恍已遁去,小荣亭下,坐着位穿墨色圆领袍的人影,听闻动静,他回身招手,“爹的好女儿,来。你弟弟不陪你,爹陪你吃。”

满桌家常菜肴,无一不顺沈韫的口味。她入亭坐下,暗道府中消息传得忒快了些,这才多久功夫,父亲什么都知晓了。

桌上一盏烛灯煌煌夺照他半张脸,推心置腹般将对柳家的怨气摆上明面儿。

“若非念及你母亲和你祖父的意,我怎会让柳家那小子随便到咱们府上?你母亲与柳杨氏乃手帕之交,感情深重,我管不了。你祖父呢,他素来喜欢同年轻后生交谈,叫那柳三走尽便宜。你弟弟就不提了,我上回在柳府门前瞧他对柳仲荀那乖巧的样,竟像是他的儿子……”

说罢仔细望住她,哪儿都满意,秀致的唇角微牵,卷起一枚笑,“还是你最像我,好!好啊!”

他和柳仲荀自少年相识,书院到朝廷相斗数十载,没一日见到对方是舒心的。当初好容易府邸建成,未过几段称意光景,那柳老二便搬了过来,栽住对面,弄得他回回下朝都死捱慢蹭,就是懒怠瞅见那张老脸。

无奈夫人之因,两家总避免不了交集,看着他们一个个与柳家和气,时候长了难免牙酸。

往来内秀之人都不擅撑开天光明言,憋在肚子里的苦闷只有自个儿知道。幸而有女如此,让他在府中不至于沦至落落寡合的田地。

沈韫对他的感受一清二楚,如果没有江瞻,她定会畅畅快快地接茬,一应附和。

可这时候与她提起,耳边莫名回荡出柳伏钦那声“我已是在让你了”,卯足戏谑气韵。这一切的缘由,全归于父亲。

亭下的风铃在夜影中清脆作响,沈韫稍抬目光,心里不舒坦,语气自然凉着半截,掷下一句。

“女儿可不像您。”

第 10 章

这话带了置气的成份,听着有些嗔,可细察她,脸上并无太过的喜怒。如此懂得自敛,又催生出另一种像他的感觉来,不由笑意愈浓。

“哦,怎么说呢?”

沈韫偏移目光,静静打量对面一晌,不知是否天暗的缘故,她有些瞧不真,恍惚觉得父亲此刻心情上佳,竟让她冒出些大胆的想法。

“您不就是怕我对老师的案子耿耿于心,故而支使江瞻来看守我么?什么暴民乱党,俱是空头说辞。父亲这样以关怀之名监视女儿,实在令人不悦。”

她的坦率让沈璿暗讶须臾,面上却仍含笑,挑起手刮一刮茶盖儿,“你是这样看我?为父在你眼里,就是一个虚伪霸道之人么?”

沈韫听了,眉头稍稍颦蹙,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当父亲的面提及老师。

她静默半晌,避开他方才所问,只浅声道:“爹爹若觉此时京中不甚太平,女儿少出去走动便是,何必硬塞一人到女儿身边?”

“少走动,就能保证你绝不会遇险?你怎的如此天真?”沈璿笑了笑,端起茶碗轻嘬一口。

听他的口吻,是不打算撤人,那她以后不论做什么,都会分毫不差地流入父亲的耳朵里。

沈韫不愿如此。

“父亲有理。反正江瞻无论如何,您都不会把他遣走,是这个意思吗?”

边上烛火微曳,很轻地响了几下,两相长久无言。

沈韫按捺神思,唇畔蓦然扬起一个懂事的弧度,极温雅地颔首。

“往后此事,女儿不会再向您提。一个外人罢了,何足伤了女儿与您的情分?再没有比这更不值的事。”

说完亦端起茶碗,灭火一般咽下大半,眼底压着沉沉的嘲色,转瞬即逝,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能这样通透,为父甚感欣慰呀。”沈璿哈哈笑起来,挽袖执箸,“来,别光顾着说话了,吃菜。”

这一顿饭沈韫用得十分辛苦,一面上演父慈子孝,一面暗里思忖如何应对江瞻。及到后半段,她实在吃不下了,适才与沈璿称辞。

她前脚刚走,沈璿便招来周袤,“你亲自去找一趟江瞻,提醒他看紧韫儿,少做些无用之事,别着了她的道尚不自知。”

一边周旋,一边算计,这是沈家父女俩这些年的常处之道。周袤望着亭外渐次行远的背影,犹疑出声:“老爷,我看小姐先前那番话不似作伪,应该……”

未说完,即见沈璿一哂,“我的女儿,我最了解,她不是一个轻易言弃的人。今日做出那副假模假式的模样,无非是心中算计有成,寻思整点花样给我添堵呢。”

溶溶月色在花圃小路上照出几道人影,沈韫远远瞧着,几乎下意识转背。不防刚抬起脚,身后便响起宋氏的嗓音,浅柔唤了声韫儿。

打小荣亭回来,此处是必经之路,按说与母亲的院子相隔甚远,不该遇见才是。

当下听得她唤,沈韫不由得心虚起来,讪讪回身,只装作方才是真没瞧见。等走近了,她微垂眼睫,轻轻喊了声母亲。

宋氏对她的言行因由了如指掌,伸手把她牵近一些,低言道:“多大了,还使这种小性子。”

复借着灯光端详,“在你父亲那儿用过了?”

沈韫点头,余光隐隐绰绰瞥了下宋氏身旁的那道人影,与傍晚在思兰院前一样,锦衣鸾带,神情湑然,仅瞥一眼便让沈韫攒起额心。

“女儿有些不适,想走走。”

她是有意分别,奈何宋氏也有自己的打算,曼声道:“正好,你陪钦儿在府中逛逛,别老针锋相对的,有什么误会说开就成,听着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