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长案旁,着素青色学衣的少年笔直跪地,头发松散,衣袍褶乱,偏偏背影里透着一抹刚毅又倔强的劲儿,单是瞧着便隐约有些心疼。

听到动静,他稍稍侧眸,见是沈韫不由一讶,“姐姐……你怎么来了?”

沈韫嗯了声,垂睫在他身上打量,隔了会儿才道:“给我看看,伤哪儿了?”

“没事,这点小伤算不得要紧,姐姐回吧,免得父亲瞧见该迁怒你。”沈延宥说完对她一笑,原已开裂的唇角又渗出些微血色。

说实话,沈韫很生气,瞧他脸上已是青红交加,衣衫又这样乱,谁知道底下还有多少伤?但她对着这样一张脸,实在无法启口,按耐半晌才问:“是谁将你打成这样的?”

“没哪个,怨我自己。”他偏过头,眼神闪躲。

一贯伶牙俐齿的弟弟突然变成锯嘴葫芦,这让沈韫愈发觉得难受,鼻尖仿佛浸在辣汤里,涩得疼。于是转过背,不再瞧他。

刚开始,沈延宥以为她是负气,思忖后也想过说两句讨好的话,但才要开口,他却发现那副单薄的肩似乎轻颤了下,一时整颗心都被攥住,连忙膝行至她身旁,“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一个不善伪装的人,想要佯作毫未动情的模样,着实不易。但好在她竭力抑制,除了嗓音有些低,面上仍是一副坦然的样子,冷冷拂开他。

“你不情愿说就算了,权当我没来过,好生跪省吧。”

话罢站起身,肩上多添的外袍因她偷偷一扯,滑落在地,尔后头也不回地迈过门槛,朝前边的书房举步而行。

在沈府,沈韫最不爱去的地方就是沈璿的书房,可偏偏每回都走得急,好像去晚了便有天大的噩耗要盖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心里焦切,时间自然变得益发难捱,若不是顾忌府上一众仆从,她真想用跑的过去。

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到了。

她走进门,喊了声父亲。

沈璿应了下,眼皮却没抬,“替你弟弟求情来的?”

沈韫道是,“女儿不明白,父亲要罚他,为何不能等他伤好再论?”

案后微弯的身子慢慢挺直,搁下手里的事务,“等他伤好了照样出去莽撞,哪还记得先头吃的苦楚?寡不敌众的道理他都不懂,一个人上去和一群人厮斗,能有什么好下场?叫人揍成那样全是他自找的。”

沈韫倒没想过延宥能冲动至此,真不知该说他有血性还是愚笨,蓦然滞了滞。

便又听父亲问:“你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顷刻从鼻息中冷哼一声,“为了许家那丫头!”

“旁人动几下嘴皮子、议论两句,他就受不住,真是怪事儿了许兰恩的姑娘凭什么让我的儿子去维护?他们许家是没人不成?”

一席话道尽,字字关切,面上却不饶人。

沈韫默然片刻,无故想起从前她在父亲门外跪了一宿,雨浸全身,父亲却连看她一眼都不曾,这便是他秉存的关切么?

面容一刹冷淡,“他们许家如何,女儿不知。但您让延宥再跪下去,往后沈家的担子就让爹爹一个人扛到老吧。”

言讫端正一礼,没给他留任何找补的机会,却行退下了。

洺宋在外头等,见主子这般出来,不由问:“姑娘,咱们不再劝劝吗?公子他……”再长久跪下去,只怕身上落不着好。

沈韫没说别的,只是吩咐:“去寻两副上等伤药送到延宥屋里,就说是父亲赏的。”

经此一番折腾,沈韫的脸色逐渐生出些郁闷来,最主要的成份当属沈延宥。

他看重许润桃并非一天两天,可人家再好,到底不领他的情,有什么值当?少年人纯质的心意很珍贵,应该留给同样在意他的人。

这些道理,她没法儿跟沈延宥摊开讲,再则也不欲伤他的心。

正走着,不免往前院多瞧一眼,刚好遇见柳伏钦和许章霖由门房引进,去往前厅少待。

她在廊下略站须臾,倏而绕开远路,直接从院中穿去。

许章霖来沈府的次数不多,此时正在前厅慢慢踱步,抬头见上方匾额所书,不觉一笑,拖长声音将其四字道出:“悦礼敦诗……不愧是沈学士。”

再回首,即见空旷的庭院中,一名少女踩着晴光往这儿走来,哪怕两年不曾碰面,他还是在第一眼便认出她,腰身悄然挺直,背手敛容。

“沈姑娘,我们来看看延宥,他现在如何?没什么大碍吧?”

沈韫提起眉,目光寒瑟地朝他盯了盯,“在许公子眼里,鼻青脸肿也算无碍?”

这说的便是气话了。

沈韫自知失礼,更不耻迁怒于人的行径,神情变得复杂难看,未几,长睫低垂,掩盖了眸中懊恼之色。

“方才是我失态……延宥此时不便见客,你们的好意我代他领了,多谢,还请回吧。”

说完略等片刻,看许章霖仍愕然望她,心生烦闷,索性抬足先行。

“她今日怎么了?”许章霖半侧过身,拿肩撞了撞柳伏钦道:“往来不受待见的不是你么?”

柳伏钦的视线自沈韫进门起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瞧她面色如常,眼神里却蓄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让人不适意。

他想了想,应该是难过吧。他小时候见大哥满身伤痕地回来,眼泪也得掉几截。

“看什么呢?”许章霖又推了下他,视线随之循去,除了沈韫的背影,哪还有别的可瞧?

天光透过稀疏的云层,一点点炽盛起来,带着些许霞红。

沈韫回到墨毓轩,独自在屋中坐了良久,手掌轻抵额间,看上去十分不豫。

延宥的性子不改一改,以后这种糟心事只会更多。另有一宗可疑,书院深广,怎碰巧延宥就能撞上议论许润桃的人?京中又有多少官宦子弟会在明面上谈论未出阁的女子?

恰在这时,屋外传来几声诡异的响动,沈韫松开手,拿眼梢扫了绮窗一眼。

回纹雕花后面,迷迷蒙蒙地染了一抹人影,正侧倚窗沿,以指节叩响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