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跟着舅舅到了医院门外,舅舅却迟疑了,弯下腰摸了摸她头发,似乎是在她身上寻找什么特征,随后摘下了她的发卡,语气温柔。
“昭昭先等等,舅舅进去看一眼情况,你妈妈状态不好,可?能不认人了,我知道这发卡是她给你买的,她一定记得?,我先拿着去?试试,让她明白是你来了,等能进了,我就来找你。”
她孤零零站在原地,不敢乱走,生怕见?不到妈妈,记不清过了多久,她看到舅舅出?来,说她来晚了,妈妈已经过世,容貌狰狞,不适合见?面了,而那枚发卡,在混乱中被他遗失,再也?没有找到。
这种手工的东西,世界上会存在一模一样的两个吗,连坏的位置都相同。
不可?能。
这就是她的发卡。
一些承受不了的预感压得?梁昭夕俯身咳嗽,她来不及整理,抓着手机穿上鞋就跑出?门,打车直奔舅舅家?的别?墅区,不管有没有人在,她就算砸,也?要把门砸开,找到发卡拿到手里,亲眼辨认。
临近中午,京市交通拥堵,梁昭夕掐着自己的手腕冷静,终于熬到目的地,她飞奔到熟悉的别?墅前,重重拍响门铃,里面隔了片刻传出?江芙黎的声音。
“谁啊,大中午的。”
门铃是可?视的,江芙黎透过屏幕看到她,新仇旧恨一起上涌,恶声恶气问:“梁昭夕,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你不是今晚订婚宴吗,全网皆知的孟太太,还有时间来找我?”
梁昭夕僵直地站在门外,冷静说:“对啊,我今天订婚,特意?来给你们送请柬。”
江芙黎半信半疑地开了锁,在门打开一条缝时,梁昭夕猛的推开,绕过震惊的江芙黎冲向?二?楼,江芙黎后知后觉去?追,梁昭夕已经进了她房间直奔那个抽屉,用力去?拉。
江芙黎看清她的目标后,脸色陡然煞白,歇斯底里跑上前拦她。
抽屉卡住了,梁昭夕拉不动,她抬眼看向?江芙黎,目光冰冷凛冽,吓得?江芙黎愣住,她不顾会不会受伤,猛然加重力气,哗啦一声拽开。
发卡就躺在那里,像个被遗忘太久的小?孩儿,脏的,旧的,被藏起的。
梁昭夕抓起来,颤抖着攥进手心,对上江芙黎悚然瞪大的眼睛。
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妹,江芙黎长得?确实?有些像她,尤其小?的时候,更像,她们年龄只差三?个月,七岁时的身高体重基本相同,舅舅又声称喜欢她,把女儿按照她的样子打扮,连发型都一模一样。
所以呢,发卡为?什么藏在江芙黎这里,是不是已经昭然若揭。
梁昭夕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她静静问:“那天,是你去?见?我妈了?”
江芙黎浑身冻住,张着嘴失声,某个笼罩她十几年的魔咒,让她一步步从愧疚到心虚,再到惧怕,以致憎恨上梁昭夕的魔咒,在这一刻毫无准备地猝然掀开。
梁昭夕怎么知道的?!
她奔着抽屉来……
视频?她的VLOG里露出?端倪了?!
梁昭夕慢慢逼近,再次问:“是不是你爸带着你走了医院别?的门,让你代?替我,去?见?了我妈最后一面。”
她突然厉声,清甜的嗓子只剩嘶哑:“说话!不是我去?晚了,是你装成了我,让我妈以为?你是我,是不是!”
江芙黎瞪大的眼眶里无意?识通红,被逼得?往后倒退,她脊背贴到墙上,本能想要否认,梁昭夕的眸光却像一把尖利的刀,割开她早已涨满脓血的心,她不知道梁昭夕是跟谁学的,有了这幅慑人的压迫感,那些谎话到了嘴边,竟然说不出?口。
梁昭夕揪住她领口,把她往起一扯,瞳仁泛红:“我妈跟你说了什么,她有没有遗言,你看到她的样子了吗,为?什么你要替我,因为?她给我留了东西,什么钱,是钱,对吗?”
过去?从未想过的可?能性,在江芙黎的表情里成为?鲜血淋漓的创口。
梁昭夕唇角发颤,极力撑着平静的语气,把她拽到面前咄咄逼问:“所以我的舅舅,猜到了我妈有遗产留给我,才临时让你假扮我,得?到了那笔钱,从此江家?如有神?助,飞黄腾达,十年后家?业破败,再把我卖掉换钱,是吧?”
江芙黎拼命吞咽,脸上血色尽失,当年那个傍晚的种种情景,姑姑血肉模糊的脸,垂死的表情,艰难抚摸她头发的手,都像这些年的每一场噩梦一样,把她死死压住。
梁昭夕仿佛看到当时,她午夜梦回,多少次梦到的,幻想能见?妈妈一面的病房,她一字字说:“她那时候看不见?,也?听不清了,对吗,她只能摸,摸我的头发,甚至那个她熟悉的发卡来辨认,她都说什么了。”
她怒视江芙黎,清亮的眼角里爬满血色:“说,不然我弄死你。”
江芙黎瞪着她满眼染红的样子,犹如看到病床上的姑姑,精神?在临界上崩溃,声音变调地喊:“她说她对不起你!”
一句话出?口,就犹如洪水冲破堤坝。
江芙黎被迫进入到噩梦里,不受控地吼:“她说妈妈不是不爱你,只是想给你拼命多赚钱,怕你以后受苦,妈妈让你孤独,是妈妈错了,可?是来不及了,昭昭乖,妈妈要先走了”
姑姑把账号和?密码背给她,还嘱咐她不要相信任何人,那道被烈火烤过,粗哑难听的声音,她永远忘不掉。
“她还挣扎着要来抱我,”江芙黎咬牙切齿,浑身抖动,“她像个脱皮的鬼一样,居然要抱我!”
梁昭夕问:“你让她抱了吗。”
江芙黎不说话。
梁昭夕抬起手,果断一巴掌抽到她脸上,第二?次问:“你让她抱了吗。”
江芙黎哭着大叫:“我没有,没有!我害怕!你没见?过,不知道有多恐怖!你以为?我想吗,我懂什么,是我爸让我去?的,我没有错!你凭什么这么质问我,我们明明那么像,你凭什么样样超过我!”
梁昭夕再抽她一巴掌,更狠更重。
江芙黎尖叫。
这么多年,她从对梁昭夕的内疚躲避,到故作理直气壮,再到怨恨她,想方设法把她推进一个又一个坑里,就是因为?怕。
怕梁昭夕有一天站到她无法企及的高处,发现她的罪过,来报复她,夺走她的一切。
江芙黎边哭边笑:“梁昭夕,知道有什么用,都晚了,你妈死十几年了,那些钱早都用完,我爸妈上周已经出?国,你找不到他们,我不怕告诉你,连孟骁跟你认识,也?是我帮的忙。”
“孟大公子在饭局上扬言要娶陌生人,我听到了,当然想着你,你长得?漂亮,以后难免嫁进高门,只有孟骁这样的花心纨绔,才能确保你没有好日子过,”江芙黎神?色疯魔,“妹妹,挣扎了这么久,没用吧?今晚还是要跟孟骁订婚。”
她得?逞地挑眉:“你以为?凭一张脸能攀上孟慎廷吗,所有手段都用光了,他把你当回事吗?你的父母幸好是在爆炸里死了,不然还要背着刑事案底,你就是罪犯的女儿,像你这样的人,这辈子最大的造化,也?就只能跟在孟骁屁股后面,弯腰给孟慎廷行晚辈礼!”
梁昭夕缓缓放开手,眼里空成一个坑洞,完全没有了面前的江芙黎,什么报仇什么清算,她现在想不起,她攥着发卡,脸色冷淡地无视周围一切,走出?房门,一步步下楼。
天有些阴了,似乎要蓄积一场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