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柔抱着肩膀钻出被窝,跺着脚烧好水, 端回来同江五一起梳洗完,再扶着江五坐起身,将木桌、砚台、毛笔都放在他?手边,又从箱笼里取出昨夜剩下的?半截蜡烛点好,江五画桃符的?功夫,她便去灶上做好这?一日的?饭食,市里太远,她单是来回就得有快两个时?辰,她不在的?时?候,江五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她把热软乎的?白饼裹起来,将热水、热粥都端回屋,又往炉子里加了?两块炭,抬头一看,连忙吹熄蜡烛。

江五现下恢复了?好些,但还是不能久坐,画完桃符,又抄好十来张佛经之后便有些坐不住,额头上也渗出细汗来。

吹灭了?蜡烛,屋里便只有炉子里的?炭火还亮着光,江五无奈地搁下笔:“好不容易才化开墨,你好歹让我写完这?一张。”

抄写佛经也是为了?钱。县里有许多大户人家?供佛,为了?积攒功德便要抄佛经,可?他?们并不全都认字,便请些会写字的?人代笔抄好,他?们盖上私印,也算是件功德了?。桃符就只卖这?几日,佛经却是随时?都有人要,给的?价钱也不少,一张能有两个铜子,只是抄写时?要工整,不能有错字,还要从头抄到尾才能算一张,比画桃符费力多了?。

孟柔不由他?分说,收好东西?道:“做这?些活计是为了?赚钱,赚钱是为了?给你治病,你做这?些活计反倒把身体弄伤了?,岂不是白费功夫?”她一边埋怨,一边扶着江五躺回去,“就算你不抄经,我去替人打络子也能赚钱。”

说着又懊恼,早知道不该让他?做这?些活计。

江五没?答话,他?多抄十张佛经,孟柔便能少一刻在外头叫卖,他?觉得很值当。

转眼天就要亮了?,孟柔也该出门了?。

“你一个人在家?乖乖等我回来,吃饭时?别偷懒,记着在炉上热好了?再吃,也别忘记要喝水。对了?,睡觉之前要把水壶挪下来,别等水烧干了?都不知道,又像上回一样,只能渴着等我回家?来。”

孟柔每回出门都要这?样事无巨细地交代一遍,每回江五也都不厌其烦地一一应答。

临出门前,江五又叫她过去。

“怎么了??”孟柔束好衣裳。

江五一本正经:“你一去就是一天,总得亲过再走?。”

孟柔瞬间红了?脸:“说什么呢,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可?亲的?。”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磨磨蹭蹭地凑过去俯身,江五没?动?弹,她嗔怪地瞪他?一眼,勉为其难地碰了?碰他?的?唇。

“行了??我得走?了?……唔。”

江五扣着她纤细的?腰身,凌乱的?呼吸瞬间交缠在一处,他?咬住她柔软的?唇,与她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直到孟柔喘不上气时?,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这?样才够。”江五揉着她的?耳根,声线喑哑,长睫在眼下打出一层阴影,也为他?的?目光遮上一层帘幕,可?孟柔还是从中觉察出危险。

若是再这?么下去,今日就不用出门了?,孟柔连忙推开他?起身,扯好衣裳,抚上发髻时?突然一顿。

她梳头时?只簪了?一支发簪,统共也只有那一支木头发簪,可?现下却摸到了?两支。

“呀,你什么时?候做的?!”

孟柔连忙摘下来仔细看,这?是支桃木簪,木料是从做桃符用的?木头里挑拣出来的?,算不得上佳,但好在雕工精细,边缘修整得极光滑,没?有一点崎岖之处,簪头处还刻了?朵精致的?桃花。

江五没?答,只笑着问:“喜欢么?”

孟柔却害羞起来,不肯说话,只把旧木簪拆下来,松下发髻,又把新的?递过去。

江五撑起身,替孟柔重新绾好头发,将碎发都收拢别在她耳后,又扯了?扯她的?耳朵尖。

“好了?,去吧。”

“孟娘子,孟娘子?”

孟柔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叫醒她的傲霜。

傲霜满脸担忧。

“娘子是被噩梦魇着了?我方才叫了?好久也不见醒。”

噩梦?

孟柔记不大清了?,只觉得睡着时浑身都暖融融的,也不觉得有什么惊惧之处,摸一摸眼睛,竟然满手的?泪水。

看来果真是个噩梦。

孟柔没?太在意,擦干净脸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傲霜道,“原本不敢打扰娘子安睡,只是总该吃些东西?才行。”

午时?了??孟柔看向?窗户,窗外挂着厚厚的?毯子,看不清外头究竟如何?。

自何?氏上门之后,已经过去不知多少日了?,江铣没?再回来过,院里也没?谁让她挪地方,孟柔仍旧住在西?厢房里,众人也仍像原来一样对待她,傲霜也从来没?改过称呼,仍旧称她孟娘子。

好像那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还同原来一样,可?孟柔心里知道,不一样的?。

她已经是奴籍了?。

当日傲霜受辱,她还自以为是地做主救下她、留下她,可?转眼之间,她们便已经是一样的?人了?。

傲霜端来了?饭菜,但孟柔并不觉得饿,只是看在傲霜辛苦,勉强忍着恶心吃下去一两口,便又躺了?回去。

她浑身提不起力气,不知饥饿也不觉口渴,现在她只想闭上眼睛睡觉。

迷迷糊糊地,便又做了?一个梦。

这?回孟柔梦见了?她和江五的?婚仪。

彩色绸幔遮天蔽地,红烛高照,仍旧是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头站满了?人,是从没?有过的?热闹。

阿爹治好了?病,枯瘦的?双颊也养得丰盈起来,阿壮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短打,端端正正地作揖行礼,唤道,“姐姐,姐夫。”阿娘听见后“啧”了?一声,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就你嘴甜,礼还没?行完就叫上姐夫了??!”

众人哈哈大笑,邻家?的?徐老?丈,东街的?赵家?阿姐,年迈的?齐医工,就连县令老?爷和差役大哥也都来了?,整个安宁县仿佛都塞进了?这?小小一方庭院,所有人都喜气洋洋,所有人都在真心恭贺他?们。

孟柔身着彩裙,金簪、银钗插满了?头发,各色珠饰琳琅垂落在耳边,额头上痒乎乎的?,是临行前阿娘给她贴上的?珠贝母花钿;两臂上紧紧缠绕着的?,是阿弟给她打来的?宝石钏子;脖颈上垂挂着的?百福璎珞,是她阿爹上城隍请神仙开过光,能保佑她一生福顺的?嫁妆。

手上抓着的?遮面扇,则是江五给她的?聘礼,扇面上一对栩栩如生的?大雁正在水中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