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你说什么,老师他……江铣!”

赢铣没再回?答她,只交代了句“拔箭”,便陷入失血过多?的昏迷中,任由林寓娘怎么呼喊也不醒。

楚鹤死了。赢铣的话指向明显,林寓娘不是不明白?,只是不肯相信而已?。婚书,放妻书,死讯,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脑袋里像有一口大钟不住轰鸣,震得她头晕目眩,神志疲散。

老师为什么会死?实则这个问题,林寓娘心里也早有答案。三年前师徒俩的最后?一面?,楚鹤字字句句都带着不详,他已?是世上顶尖的医者,却对掺了铁粉的药剂来者不拒,他那时分明已?存死志。可林寓娘总想着,再晚些,再晚一些,等她完成老师留给她的嘱托,等老师看到?自己的医书被刊印传世,或许……或许就能不同呢?

胡医工用剪子沿着原先的缺口往外又剪了一圈,扩大了伤处暴露的范围,伸手在胸口周围按了按,正如他先前所?说,折腾了这一番,留在身体里的箭簇已?经有些移位,无法确定角度,贸然拔箭,只怕会造成更大的损伤,箭杆剩余的部?分也不长?,不但无法确定伤口深度,不用工具,也难以将箭簇拔除。

赢铣已?经失血昏迷,再拖延不得了。胡医工用棉绳绑缚住裸露在外的箭杆,缠绕几圈固定好?。

只能赌了。

胡医工两手绷紧棉绳,深吸一口气?,正要使力,临到?头了,却又松了劲道。

松烟急道:“医工,怎么不拔了?”

“若是、若是箭头在身体里的角度不同,大将军他,可就……”

分明已?经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临到?头了,却仍是忍不住心慌手抖。

胡医工颤声道:“老妻还等着某回?家啊……”

话音刚落,人已?经是泣不成声。

也不知是因为心绪难平,还是因为已?经忙乱了一整个昼夜,胡医工哭得抽噎,手也颤个不停。

这不是胡闹吗!松烟急得直挠脑袋,一把?将赵石提溜到?身前:“你来!”

“某、某……”赵石不知所?措。

时间一点点流逝,容不得再多?犹豫,胡医工眼看着是不行了,在场的人除了他,还有谁能……

赵石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就要上前接过手,却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林娘子!林娘子也是医……是女?医!”赵石似是找到?救命稻草,立时由悲转喜,“我父亲说过你极擅治外伤,由林娘子动手,应当比某更多?几分把?握吧!”

“林娘子?”

松烟也响了起来,林寓娘当初之所?以会被征入军营,正是因为她有医术,是个女?医。

从前在江府的时候,松烟不是没见过女?医,府里的女?人们怀胎、生?孩子、坐月子的时候,总有些病症不方便让医工瞧,也有舍不得钱的,就会另外使钱请医婆上门,医婆们要价便宜,比旁人多?会几个偏方,当真治过几个人的,便会自称作女?医,索要的也不是做活的价,而是诊金,能比寻常医婆多?几倍。

但太医署不录女?医生?,大秦也从没有录女?子做医工的先例,所?谓女?医,不过是自吹自擂时用的名号,并不是什么正经医工。

林寓娘就算比旁人都强些,能会些包扎伤口,跌打正骨的医术,再会背点药方,能认穴针刺,但这样重的外伤……她,她能行吗?

“当然不行!她一个女?人,怎么能成!”国字脸将领眉毛倒竖,“何况她、她……”

方才林寓娘同赢铣的争执众人都看在眼里,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林寓娘对赢铣不但没有丝毫情分,只怕还有满腔的恨意。赢铣本就在生?死关头,万一林寓娘生?出什么不轨之心……

“不行,这绝对不行。”

赵石跳起来:“什么行不行,你懂医术还是我懂医术?”

“你懂,你来。”国字脸冷嗤,“堂堂大男人,也好?意思躲在女?人身后?。”

赵石瞬间面?红耳赤:“说什么呢,林娘子的医术,幽州上下都有目共睹,当日刺史尊堂的腿伤难倒了多?少人,最后?可是由林娘子治好?的。她医术本就不错,又擅治外伤,能者多?劳有何不可?更何况……”

更何况林寓娘是个女?医,身后?无挂碍,又与赢铣牵系甚深。赢铣性命垂危,危在旦夕,他胸前的箭伤分明是个烫手的山芋,谁接不是接?

由她来接手,总比让他们这些拖家带口的来顶上,要更合适些吧。

第94章 第 94 章 月刃刀

病人敞着伤口昏迷不醒, 赵石与国字脸的将领争得面红耳赤,吵着吵着,其?余人也掺和进来,赵石身体文弱, 哪里?争得过一群武夫, 就?算梗着脖子声势仍是弱下去。

可将领们就?算口头占了上风, 又如何?赵石是袖着手干脆不肯出?力了,再看胡医工,老?先生泪流满面, 浑身发颤, 一双枯树般的手抖得枝叶落尽, 也不是能轻易托付性命的模样。

松烟:“林娘子,您到底有几成把握?”

林寓娘迟缓地动了动眼?珠。

多可笑,一大群人围着担架吵吵嚷嚷,通医术的畏首畏尾不敢动手,想要推她去顶缸, 不通医术的对她种种忌惮,却没?问过她到底愿不愿意。

但若说可笑,这其?中最可笑的不就?是赢铣么。

莫名其?妙将她牵扯到这里?头来,又是婚书又是偿债, 自说自话?, 可曾问过她的意思?自然?,他本也不需问,即便?她不愿意又如何, 她到底是被压在这里?,生死全?凭天命了。

林寓娘的目光,渐渐显露出?一种并不属于孟柔的锋利尖锐来, 而那尖锐目光所指向的,正是昏迷不醒的赢铣,松烟不由得一阵心惊胆战。

松烟跟随赢铣多年,也算是出?生入死过,但即便?是当年江铣因谋逆案牵连被废,又或是被江氏出?族之时,他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谋逆大案毕竟牵扯不到江府,江铣就?算沦为?白身终究还有银钱在,可是眼?下,敌寇环伺,大战在即,偌大个军营,上千万兵马,唯一的主心骨却昏迷不醒地倒在担架上,将一整个烂摊子甩手不管了。

赢铣的生死,又何止是他一人的生死。

胡医工眼?看着是不行了,赵石只怕也是个半桶水,唯一剩下可用的林寓娘又是个女子。松烟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待看见林寓娘打开医箱,取出?一柄手掌大小的利刃时,这种惊吓便?达到了顶峰。

“林、林氏!你要做什么!”

林寓娘看了看他。

“高句丽所用是双翼箭,箭尾有倒钩,一旦刺入身体便?会挂住皮肉,箭簇尾部中空与箭杆相?连,若是直接拔箭,极有可能箭簇与箭杆脱离,留在体内,且会因受力而往更?深处钻,越发无?法确定所在。”

这一日为?伤员处理伤口,箭伤、刀伤见得多了,林寓娘对敌方所用兵器也算有个大致了解,周围的人也都安静下来。

其?中一个面白无?须的开口:“不错,正因如此,我常告诫手下军士受伤后不要轻忽,更?不要自行拔箭,以免中了敌人奸计。”

林寓娘顿了顿,再开口却是冲着胡医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