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份上,赢铣见她还是犹豫,干脆从腰间取下一把匕首,这是他在?高昌一战中缴获的战利品,刀鞘是用金子做的,刀鞘和刀柄上镶满了?各色宝石,又沉又硌手,只是好看而已,并不实用,但赢铣得来之后便?一直放在?身边,也不知?是为谁留着。

“这刀开过刃,你拿在?手上,我若欲行不轨,尽管往我身上捅。”赢铣将匕首递过去,林寓娘没有伸手,他就放在?了?两人中间,“你总不至于下不了?手。”

毕竟当年在?麟游县时,她就已经捅过一回了?。

林寓娘听出他在?激将,心里竟没有什么反感,干脆大大方方地拿过匕首检查,精巧装饰之下,确乎是精钢打造的一把开刃利器,寒光闪闪,还开了?引血槽。

有这件利器在?手,的确能够防范江铣用强。林寓娘又听他道:“如此,可能够放心了??”

林寓娘没有回答,只用匕首更换了?手中铁簪,犹疑道:“你为什么这样?帮我?”

留她在?帐中荫护,又给她匕首自?保,战事了?结之后还要送她回江城,江铣看上去根本毫无所求,同林寓娘认识的那个胸襟狭窄,睚眦必报的江铣,简直判若两人。

“只当是……”赢铣喉间艰涩,停顿片刻才道,“就当是你我夫妻一场,我不忍再见你遇险。”

夫妻?他们是哪门子的夫妻。

林寓娘不由轻嗤,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她到底算是受了?他几分恩惠,终究没将这话说出口。

一别三?年,二人终于又躺在?同一张床榻上,中间像隔了?道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林寓娘心里到底对赢铣有忌惮,紧握着匕首缩成一团,直恨不得贴着床边睡,赢铣也恪守承诺,甚至连衣裳也没换,只直挺挺地躺在?外?侧,一点冒犯越界的心思也没有。

帐内熄了?火烛,外?头的光透过毡布隐隐照进来,昏黄得让人打瞌睡。

江铣没再说话也没再动作,应当是睡着了?吧。

林寓娘抱着匕首,仍是不大敢入睡,但毕竟多日以来奔波劳累,她终究是没捱过困意,阖上眼皮。

就在?她呼吸变轻的那一刻,身后的男人却在?昏暗中睁开眼,稍稍侧过身,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凝目望着枕畔的女人。

不过咫尺,伸手就能触碰到,是他思之若狂,却从不曾入梦的人。

静谧中,赢铣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发梢。

第91章 第 91 章 急行军

“林娘子, 营帐已经安放好,您可以下来了。”

军士话音刚落,林寓娘一掀帘帐冲出来,扶着?树干不住干呕。

距离那日在军中?意外相遇, 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江铣没有诓骗林寓娘, 那夜过后他就再没有回过绛帐,两人不必相见,也省去林寓娘的一切不安。

但林寓娘想得也不算错, 即便看?不见江铣, 他的军帐也并非是什么洞天?福地。

原以为行军同她出远门没什么区别, 无非就是带着?从一处腾转到另一处,人数更多些,脚程更慢些,规矩更大些,也就是了。林寓娘囫囵着?睡了一觉, 准备着?次日一早大军开拔,她也该背着?包袱继续赶路,却在一阵地动山摇中?醒来。

熹微光线透过毡布影影绰绰照进来,身边早已经没了人影, 断裂的屏风和灯架都被清理出去, 余下床榻在晃动,桌案在晃动,矮格架上的书卷挤挤挨挨地, 碰擦出如珠串跌落的声响。

林寓娘跌跌撞撞地爬下床榻,从被地钉固定住的门帘缝隙往外看?,碧空如洗, 戎旃飘扬,银盔成片连成镜,照得周围一片刺目,猎猎劲风拂面?而来,吹动她本就散乱的发髻,号角声,鼓声,辘辘车轮滚过地上新?茬带起一阵又一阵的颠簸,耳朵被巨大而杂乱的声音堵满了,心脏震颤,不由自主?地随着?另一种节奏跳动。

是脚步声。

数千人,数万人,令行禁止,如同一人。

营帐被搬上板车,被四、五匹高头大马拖着?往前飞奔,行军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叫停,有时候一日甚至能走数十里,有时候白日扎营,深夜反倒执火把夤夜赶路。林寓娘一人待在绛帐里头,比起旁人省去不少?腿脚上的功夫,但镇日同床榻桌案挤在一处,日夜颠簸,早被晃了个?七荤八素。

林寓娘捂着?胸口吐了个?天?昏地暗,但她这?几?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脸都憋红了也只吐出几?口酸水,她人站在地上,扶着?树,地是平的,人却仍是晕的,摇晃好一阵,又一股恶心冲涌上来逼着?她弯腰。

“林娘子,您没事吧?”

两个?军士手足无措地站在边上,赢铣去前有交代,让他们好好照顾林寓娘,可行军在外从来都是这?样,就算是大将军自己也不过能住得好些而已。

眼看?林寓娘难受得脸都发白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去搀扶。

林寓娘撑着?树又干哕一会儿?,喘匀气,回过神。

“敢问军爷,何处能打水?”

军士们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娘子是要热水?您歇着?就是,我等立刻去打来。”

还没等林寓娘应声,一人忙不迭地跑了,另一人站得稍远了些,手上仍把着?刀柄,是个?护卫防范的模样。没过多久,取水那人小跑着?带着?热水回来,赢铣不在,两人便不敢随意进帐,只将水放在门口,让林寓娘自己端进去梳洗。

洗过脸,换了身衣裳,林寓娘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从前她从长安南下江城,又从江城北上幽州,期间搭过牛车,坐过船,在山间林地中?走过,却是头回被折腾得这?样惨。

果然是不该来。

可是来与不来,留与不留,也从不由她自己决定。

林寓娘又坐着?歇了会儿?,强撑着?打起精神,端起水盆走出帐外时,却看?见门口守着?的两个?军士正在同谁争执。

“将军,莫再往前了……”

“你们是瞎了眼,认不得爷爷我是谁了,大将军的绛帐我来过多少?回,怎么这?回就不成?”与他们争执的那人虎背熊腰,身量极高,站在两个?军士面?前如同一座小山,说话时也气如洪钟,“赶快让开,我还有要事禀报。”

“回禀将军,大将军并不在帐内,将军还是往别处寻吧,大将军有令……”

“去去去,大将军若是不在,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守什么?我又不是那等需防范的间人肖小……咦?”说话间那人看?见了林寓娘,“这?怎么还有个?女人!”

林寓娘刚一抬头,便看?见一张带着?浓密胡茬的脸凑过来,与其说是脸上长了胡子,倒不如说他是胡子里头埋了一张脸,眉毛浓得几?乎能连成一条线,鼻梁高耸,眉骨底下压着?的一双眼睛如狼如鹰隼,盯着?人的时候像在盯着?一块肉。

这?副长相,十成十的一个?胡人。

林寓娘吓了一大跳,立时丢了水盆往回跑,胡人浓眉紧锁,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将军,将军,您还要找大将军议事……”

军士们想要解释,但林寓娘究竟算是什么人,他们也不大清楚。可赢铣去前有吩咐,眼见胡人抬脚冲林寓娘而去,二人连忙挡在他身前,可胡人力气极大,随手就拨开了军士的阻拦,伸手便要抓住林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