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铣突兀地笑了一声。

刘静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抑制不住地面露喜色。

“孟柔被卖为奴婢,律同资财,处分该由主家决定。江铣强占他人资财,孟柔就是他的贼赃,准盗论罪。以婢为妻,或是为妾,当徒二年?。再有忤逆尊上,卑幼自娶妻,亦是证据确凿。

“江铣身负累累罪行,又兼涉嫌谋反。臣请旨,即刻将此?人押入牢狱,听候有司审讯!”

第76章 第 76 章 二两金

谋反之说不过是为了先声?夺人, 想来刘静和他身后的人也知道,光凭一个?阑入御在所的孟壮咬不死江铣,只是按例小事上?封奏,大事才入廷议, 想要当堂指控江铣, 总得要找个?噱头才行。

卑幼自娶妻, 娶的还是个?贱籍。这才是他们真正?要说的。

妻者,齐也。妻子操办家事,传承祭祀, 又有承嫡重责, 怎能轻易迎娶。奴婢贱流, 律同畜产,插上?草标,等数相悬,一个?经过买卖,胸前挂着木牌标过价码的奴婢, 如何能成为世家官宦之妻。府中端茶倒水,持帚洒扫的是婢;豢养的歌伎舞女是婢;酒宴歌舞上?供人玩乐的也是婢。如此身份,江铣却?竟然迎娶回家将她当成妻子。

色令智昏也不过如此了,一个?贱婢, 即便放良也止听为妾, 江铣以妻待之,是指望她能操持家事,替他交际应酬吗?这还是个?有原主的赃婢, 赃婢所产,按律不合从良,日后生下?孩子, 江铣是指望他从良籍还是奴籍?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绿珠坠楼,红拂夜奔,性情中人的风流从来都不是坏事。本来么,对于世家门?阀中人来说,府内府外,城外庄子上?,谁没?有养几个?绝色婢女,或是赏玩,或是红袖添香,别有一番意趣,养得起也就养了,这样的事原也并不鲜见?。

只是将奴婢置于正?妻之位,实属荒诞。

事情过于荒唐,反倒令人难以置信。只是江铣却?没?否认。

就连江恒也没?有为江铣说话。

皇帝终于还是应允了三司详查。

“案情查清之前,宫中防卫暂且交由裴方正?全?权掌管。”

右卫内府原在江铣手下?,左卫内府的执掌则是长孙乾达,出了这样的事情,两个?人都该要避嫌。

皇帝又道:“秋收在即,不可?违背农时,劳民伤财,徒添靡费,况且事情就发生在离宫,就发生在朕枕畔。正?巧离宫地方大,万年殿也很久没?有热闹过了。不如此案就由朕主审,诸位爱卿在堂旁听,在回长安之前勘定出个?结果?,诸位以为如何?”

月底就要回朝,如今已是月中,十日之内递呈御前亲审得出个?结果?。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咋舌,都在开始计算各个?章程的时间。

长孙越亦是眉心微蹙,皇帝亲审,百官副审,哪怕是当年幽王谋反时也没?有这样大的阵仗。

虽说当堂揭发江铣谋反,令他下?狱,这阵仗原本就不小,但是……

长孙越直觉不对,正?要再说些什么,江铣却?先一步叩首谢恩。

“微臣遵旨。”

……

作为疑犯,江铣的鱼符、官印都被收走。未有实证,尚未定罪,倒不至于下?狱,只是为了防止他与旁人串供,又或是防止他临时脱逃,军士们当日就将他关押在离宫静室。左右空置的宫室多,不至于装不下?一个?江铣。

同样被关押在宫中的还有首告刘静,秦律诬告反坐,一旦查清真相,他与江铣必然会有一个?被定罪。

只是那些人要查清的所谓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江铣是疑犯,要定他的罪,阑入御在所的孟壮反倒成了证人,只是这个?证人被割了舌头,余下?的几根手指也被折断,说不出话也写?不了字,一张嘴只能嗬嗬地吼,除了活着没?有其他用处。但这是皇帝亲自要审的案子,大理寺不敢轻忽,这个?证据不足用,便撒出所有人马去寻同孟壮有关的人,没?用多少功夫,就寻到了仍在城外盘桓的何氏。

另外一个?重要的证人,则是孟柔。她是孟壮的亲姐,又与江铣密切相关,查到她的所在,甚至比何氏更容易,因为她自己身上?还背着一桩逃奴案。

“孟氏女名柔,并州安宁县人。政启二十年,为其母何氏卖与他人为婢,作价二两金。”

万年殿上?,孟柔睁开眼?时满室金辉,闭上?眼?却?是孟壮嘴里空荡荡没?有舌头的模样。手心里全?是汗,额前背后都发凉,她强撑着没?有晕倒,她能做到的,也只剩清醒了,就连内官提前教过的,向皇帝,向勋贵高官行礼的礼仪都忘得一干二净。

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直愣愣地站在殿中央,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可?是那些声?音,仿佛都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直到被人按着跪在地上?,才找回几分清明神志。

那个声音还在说着:“孟柔卖身为奴,等同资财,却?自决嫁娶,按律计婢价为财赃,准盗论。江铣知情故娶,当与奴婢同罪。”

孟柔怔怔地抬起头,说话那人头顶带着梁冠,她从前在城隍庙里的壁画上,也看过这种冠,庙祝爷爷说,这是天上?仙官的官服,常人戴了会折寿。可?大殿里人人都戴着这样的冠帽,只除了她,除了跪在地上的孟壮和何氏,还有江铣,江铣也没?戴冠。

五日不见?,他的形容似乎也落拓许多,下?巴冒了一圈胡茬,发髻也松散,只是脊背还挺直着。

传旨召孟柔入宫的内官只说是皇帝召见?,却?没?说是为了什么事,松烟原本要拦,可?看着他手中的玉牌,终究还是让孟柔跟着内官走了,临行前提醒她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冲撞了皇帝。

可陛下高高在上,远远坐在御座上?,孟柔看都看不清,又何谈冲撞二字。

陛下?为什么突然要见?她一个?……一个庶人?阿娘和阿弟不是回安宁县了么,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孟壮的舌头去哪了,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一切,同江铣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她的奴籍。

戴梁冠的人还在说话,孟柔听见?他提了好几回自己,应当是在说她的事吧。可?那人用的字眼?佶屈聱牙,艰深又晦涩,饶是孟柔读惯了医书?也很难听懂,她强打起精神仔细听,一个?字也不敢放过,终于在字里行间捕捉到些许信息。

那人说,五年前她嫁给?江铣之前就是个?逃奴,江铣明知她是奴婢还娶她,是私占他人财物?,等同盗窃。还说她是奴婢,是贱籍,江铣是军户,是良民,良贱通婚,也要论罪。

“我不是逃奴。”

孟柔的声?音又小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大理司直卢瀚海稍一停顿又道:“……此举颠倒冠履,紊乱礼经……”

皇帝点点桌案打断他,身边内官会意,高声?道:“堂下?之人可?有异议?”

孟柔起初不知道这是在说她,只发觉周围倏地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监礼官用筇杖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臂:“证人孟氏,是否有话要说?”

“我……我不是逃奴!”至少五年前,在她嫁给?江铣的时候,并不是什么逃奴,“我也不是贱籍。”

她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