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铣骤然松了劲。
他知道小厮说的?都是真的?。
江铣事涉谋反,江家人避嫌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上赶着犯皇帝的?忌讳?亲生父母尚且如此?,他还能指望谁,给他下药的?崔有期,还是对他心怀妒忌,屡屡挑衅的?江谦?
江府已经没有人在意他,甚至唯恐避之不及。
“既然如此?,你还来做什么。”江铣愤恨地质问小厮,他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就剩下这样一点指望,却也要被?打破。
小厮当然是故意的?:“夫人说,五郎动身之前?,总得?要知道家里境况,才能安安心心地离开长?安。”
小厮甚至送来了那块羊脂白?玉佩。
玉佩是皇后所赐,十分贵重,原先是供奉在家中?祠堂,就连江铣也不能轻易拿取查看,此?时却被?个小厮随意仍在草堆泥泞中?,扔在江铣散乱的?、带着血污的?发髻边。
“县主已经离京,五郎不日也要离京,婚事是不成了,只剩下这枚玉佩。郎主嫌晦气,原是要让下人偷偷找个地方处置了,幸而?夫人心慈才留了下来。并州路途遥远,餐风露宿,五郎就带在身边,留个念想吧。”
江铣身陷囹圄,已经没有任何倚仗,崔有期不敢当真杀了他,却也要他活着受尽折辱。江铣就这样被?打断了一身筋骨,被?打碎了所有希望,成了安宁县的?江五。
身上唯一一件与江铣有关的?物件,就只剩下那块羊脂玉佩。
旧事已成过去,却造就了如今的?江铣,他牢牢记着昔日种?种?,片刻不敢忘记。
“你说我?没有心。可换做是你,遇上这样的?亲族,又该当如何?难道你还能将他们再当成你的?亲人,如常一样对待吗?”
孟柔说的?都不错。戴怀芹是他的?生母,江恒是他的?生父,他忤逆父母,憎恨尊长?,也都没错。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血脉亲情,又都是些什么东西?,一旦利益有所冲突,立时便能斩断牵系,一旦有利可图,又能凭借血脉重温旧情。孟柔说他当断不断,也没说错。若是没有礼法束缚,若是没有不孝大罪再前?,他何必回到江府同这些人虚与委蛇,何必再唤一个要杀了他的?人做母亲。
孟柔听了半晌,却越发觉得?可笑。
“你说的?这些,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江铣心头一颤。
“我?不是没有心的?人。”他认真反驳孟柔。
他也曾有孺慕之情,他也曾如十二郎一般撒娇卖痴,承欢膝下。他也曾为江恒披衣,嘘寒问暖。
只是被?抛弃地狱时,还谈什么有没有心呢。
生在这样的?地方,所有人都百般算计,所有人都在相互利用,就连父母儿女,兄弟手足之间?都能相互倾轧,相互戕害,就连天家父子都不例外。
直到流落到了安宁县,江铣失去了所有可供利用的?条件,也终于被?所有人都抛弃了,可上天却给了他一个孟柔。
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冷了添衣裳,渴了端茶水,断裂的?骨节被?复原,腐烂的?血肉重新生长?出来,他心想她必然有所图谋,虚与委蛇着要看她露出破绽来,可到最后却发现,她只是想要他好好活着。原来世上当真有人能够全然不计较得?失,也从不算计利益,全心全意地只对他一个人好。
江铣原本以为,那是因为孟柔爱他,心疼他才会如此?。后来却发现,孟柔对所有人都是如此?。
可江铣却只剩下她了。
“阿孟,我?不是没有心。我?心爱你。不论你如何说,如何反驳,事实如此?。”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有些话他原本想要等到事成再说,可此?时心乱如麻,竟不受控制地开口?。
“你放心。我?会让你当我?的?妻子。”
第74章 第 74 章 玉簪折
“我?不想当你的妻子。”孟柔道, “把我?的身契还?给我?,放我?离开。”
江铣自然不肯答应,孟柔又气又急:“士庶不婚是你说的,将我?落为奴籍还?不够, 现在又要说什?么妻子, 江铣, 你当真无耻!”
一边说一边瞥见那支发簪,先前江铣将她?锁在这?里,给她?身上挂上一层又一层的金饰, 价值千金, 常人?难能一见的金贵物什?, 他就这?样拿来折辱她?。孟柔知道,一切都只因为楚鹤曾给她?买过一支金发簪。
江铣说那金簪配不上她?,可江铣自己呢?他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知道身契捆不住她?,就想用个孩子来绑住她?,江铣倒是确实了解她?, 若是两人?当真留下?个孩子,只怕孟柔这?辈子也走不脱。如今看过医工,得知她?子嗣艰难了,又旧事重提拿个妻子名头吊在她?眼前。
妻子, 妻子。事到如今, 江铣竟然还?以?为只要能够让她?当上正妻,过去发生的一切就能当做没?有?发生,她?还?能够留在他身边, 像从前一样将他当成自己的丈夫?这?实在太过可笑,也实在太过荒诞。
或许在五年前,不, 或许在两年前,在她?离开长安,将所有?一切彻底抛在身后之前,江铣对她?这?样说,孟柔或许当真会留下?来吧。即便她?想要的,从来就不仅仅是个妻子的名分,也不是属于正妻的那份尊严。
孟柔想要的,或许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以?后也不可能得到了。
江铣不肯应声,孟柔又气又急,伸手握住那金发簪,刚要使力却沾了一手滑腻的血,簪子上金底红痕,原先镶嵌的硕大赤玉几乎都被血水浸透,看不出原本的形貌来。
方才?两人?说话时,江铣就一直顶着这?支发簪,顶着她?刺在肩上的伤。
孟柔稍一愣神,眼中又充盈起?浓浓怒色。
不过是装可怜卖惨罢了。方才?江铣说了那么多,字字句句也都是在做小伏低卖可怜,就同先前跪在她?身前求她?饶命的砗磲一样,都觉得她?心软,便都要仗着她?心软欺负她?。
况且江铣本就是这?样的人?,松烟是他身边伺候的人?,尚且被他骗得天花乱坠,什?么又是疯魔又是吐血,孟柔一个字也不肯信。
江铣面露痛色,孟柔却只觉得他是在装相,又再要动手时,却被他抬手轻易制住了手腕。
他果然是装的!
手腕被紧紧钳制,孟柔又踢又打,甚至连牙齿都用上却还?是挣脱不出,她?这?才?发现,江铣的力气竟然这?样大。
原先被怒火压制住的恐惧也层层漫上来,孟柔含混不清道:“混账!你放开我?!”
江铣却只是沉着脸,任由她?挣扎也不放手。
僵持好?一会儿,孟柔渐渐失了力气,挣不动了,他才?缓缓收起?力气松开手。
说了这?么多,剖白?了这?么多,好?赖话都说尽了,饶是江铣打定主意要让着孟柔,还?是忍不住动了几分气,看着孟柔咬着牙瞪着他,满脸憎恨的模样,一颗心就像被谁掐紧了似的,又酸又涨。
他伸手想要拨开她?颊边发丝,孟柔却狠狠地侧过脸,避开了他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