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语调中竟有?一丝期待。

就好?似孟柔说个“是”,他就能相?信她不是故意的。

一切只由梦境操控,怨不得她半分。

“我?没有?梦魇,也很清醒。”可孟柔偏偏要?扯破这层皮,“我?就是故意要?杀了你。”

“为什?么?”

江铣面上终于浮现几分真实的痛苦之色,他想问孟柔曾经那么爱他,曾经肯为他受那么多的伤,曾经肯为他付出一切,可为什?么现在却偏偏要?伤他?刚要?开口就意识到,句句里头都带着“曾经”。

他又想问,孟柔为什?么伤他?孟柔不是第一回背叛他,先前?为了逃离长安给他下?药,把他送到别的女?人床上时,孟柔就做过一回了。可污损名誉与见伤见血终究不同,他想问,为什?么?

江铣下?意识将一切归咎于那个孩子,那个未曾临世?见过父母就消失的孩子:“阿孟,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江铣,事到如今,你还?以?为用个孩子就能绑住我?吗?”孟柔冷冷地看着他,江铣不肯放手,孟柔也不肯,握着金簪缓缓往更深处推去。

听见江铣吃痛的闷哼声,她轻轻笑起来,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

“江铣,我?可真够蠢的,竟直到今日才看清你是个什?么货色。”

第72章 第 72 章 母子情

不是因为孩子, 那又?是因为什么?

肩上伤口?泊泊留着鲜血,江铣努力忽略剧痛,心思?急转,是了, 谜底就在谜面上, 孟柔这样伤心, 这样愤恨地要伤他,大约还是因为奴籍的事。

本以为已经分说?干净了,可还是又?要闹一场, 但现在的孟柔, 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弓弦, 若再施力,只怕就要崩断了。

到底是怜惜她骤然得知?失子,难免悲痛,又?被外人冲撞到跟前来,新仇旧恨加在一起, 有这一出也是难免。

江铣很?快理?清思?绪,放软态度:“阿孟,你听我说?……”

“你是个没有心肠的人,”孟柔打断他, “你没有心, 也不配旁人用真心对你。”

江铣忽而?顿住,就连面上显露出来的痛苦也跟着僵硬了些。

孟柔看着他,心里头的笑声越发扩大, 可更深一层的无奈和委屈却也渐渐漫上来。

成?婚三年有余,她竟直到今日才算看清他。

被江铣关着的日子里,孟柔大部分的时间浑浑噩噩, 偶尔清醒时,脑海里想着的也是江铣。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曾经在安宁县,为她雕刻发簪,为她抄写经书,与?她相濡以沫的江五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为什么那时候轻声细语,温柔又?包容地对待她的愚笨,会?将?她抱在怀里痛她所痛,爱她所爱的江五,竟会?这样欺辱她。

孟柔想过,或许是因为士庶之别有如?云泥,或许是因为江铣生来尊贵又?傲慢,就如?晋阳、江婉、郑瑛一样,他们都?看不起她,嫌恶她,又?或许是因为她一个庶人,原本就不该肖想能够配得上他。

可直到今日,松烟点醒了她。

都?不是。

江铣原本就是如?此。

“你说?你恨我阿娘和阿弟,说?他们欺辱你,想要杀你,等到你一朝飞黄腾达,又?忘记前事前来攀附,有如?今的下场,实属罪有应得。至于我,我放纵他们,又?是他们的家人,落入奴籍,与?血亲生离,亦是罪有应得。”

江铣动了动嘴唇,好似才刚从方才的震惊中醒转过来:“阿孟,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可两?人心知?肚明?,他当日所说?的,所做的,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孟柔不怎么在意地嗤笑了声,突然抬眸恶狠狠地盯着他。

“我阿娘和阿弟只是说?了几句酸话,你动弹不得的那些日子,我们终究是没有把你怎么样,可你却把我们一家逼到这种地步。可你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的亲生阿娘杀了你未出世的孩子,你怎么不也断了同?她的关系?”

江铣难看的面色,不知?有几分是因为肩伤,又?有几分是因为孟柔说?的这番话。

“阿孟,你听我说?……”

他似乎是想要反驳,又?似乎是想要解释,孟柔也当真停下来等他辩驳了,可江铣嗫喏半晌,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终究是自惭自愧地叹了口?气。

“她毕竟是我的生母,是我亲生的母亲,她生我养我,就算是……子不言父母之过,她不论做什么,都?是因为我。阿孟,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心里有气,那也是我的孩子,我焉能不痛?”想到那个未曾落地就逝去的孩子,江铣面上痛色更深几分,他粗喘几口?气,“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你还能够杀了她吗?”

江铣惊愕地抬起眼,仿佛头一回认识孟柔似的看着她,孟柔看着他震惊的一张脸,反倒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你当然不会?了,你不敢。”

“阿孟,我……”江铣忽地一顿,待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那张惊惶失措又?痛苦不已的俊俏脸孔上,终于出现了道道裂痕。

他盯着笑倒在床上的孟柔,左肩伤口?的疼痛仍在刺激着他跳动的神经,可他此时却心跳巨震,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孟柔暴露在外头的纤细脖颈。

“你当然不会?杀戴怀芹,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孟柔笑得厉害,甚至眼角都?现出了些许泪花,“江铣啊江铣,孩子,生母,血脉亲情,夫妻之义,这些于你都?算什么东西?你是个没有心肠的人,睚眦必报,锱铢必较,你心里根本只有你自己。”

何氏同?孟壮不过说?了两?句酸话,就被江铣逼得失去所有赶出长安,那么杀了他亲子的戴怀芹又?当如?何呢?江铣怎么可能不恨她。

即便他或许,其实也并不怎么在乎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当年在江府时孟柔就觉得奇怪,戴怀芹是江铣的生母,崔有期是他嫡母,可对着两?位母亲,江铣一个也不亲近。崔有期究竟隔着一层,有些生疏也是再所难免,再加上后来被崔有期压在院中受罚,孟柔认定了她是个面慈心狠的恶人,便以为江铣对她的疏远是理?所当然。

可戴怀芹呢?她是江铣的亲生阿娘,可即便在私下时,江铣也只肯称呼她做阿姨,戴怀芹统共有过两?个儿子,一个江家大郎早早夭折,江铣是这世上同?她血脉最亲近的人了,可比起江铣,她与?跌跌撞撞的十二郎反倒更像亲母子。

血脉相系,亲亲至亲,母亲挂念儿子,儿子不肯憎恨母亲,原本是天然所定,可是江铣却不然。他与戴怀芹素来没有什么情分,不肯怪罪她,也不过是因为,不敢。

以子告父母,是不孝,属十恶不赦。江铣绝不敢这样做。

就如?两?年前她离开长安,江铣以为她失踪,又?或是以为她死?了,又?是闯县衙又?是犯夜禁,看着像是很?爱她,爱得都?要疯了,却从来没有越雷池一步。

真正的疯子会?伤人也会?自伤,只伤害旁人的,不过是倚强凌弱的混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