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柔却没动。
她看了?看桌上?餐食,长安人多富贵,就算到了?麟游也是这样富贵,金玉做的盛器,镶珠宝的碗筷,鲜亮的鱼脍,炙烤过的驼峰肉,黄澄澄的粟饭堆得像碗金山,绿油油的菠薐菜,还有?那一捧雪一样的酥酪山,虽然因为?路途遥远有?些化了?,可光是看着?那模样,舌尖就能泛起点点甜意。
可孟柔毫无胃口。
她轻轻笑起来,像是在喃喃自语:“我还记得,你在江府的时候,连水都不肯多喝一口。”
江铣做的确实没错。毕竟唯一破例一次喝下?的解酒汤,差点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是她呢?照吃照睡,毫无防备,从?没有?人提醒过她那是怎样一个龙潭虎穴。
江铣沉默一会儿:“先吃饭吧。餐食是我亲自盯着?膳夫做的,不会有?问题。”
“你试过了??”孟柔声音尖锐。
江铣顿了?顿,又再起身,拿碗筷将每碟菜都夹出一点,当着?孟柔的面吃下?去。
“都试过了?,没有?问题。”他道,“阿孟,吃饭吧,医工说了?,你的身体经不得空耗。”
江铣说的没错,不吃饭,饿坏的是孟柔自己的身体,和旁人可没有?什么关系。
他这样做小伏低,一劝再劝,孟柔似乎终于被?劝动,她走?下?床榻,趿拉着?鞋子?走?到桌前。
她盯着?江铣好一会儿,甩了?他一巴掌。
第70章 第 70 章 无名氏
江铣是行伍中人, 战场上受过刀伤箭伤,刑杖也受得不少,比起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区区一个巴掌算什么??况且孟柔一整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又心绪杂乱, 这一巴掌下去?, 实在有些软弱无力。
但打在脸上同打在旁处终究有些不同,江铣也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放肆地羞辱了。
可受了掌掴,他却毫无反应似的, 只伸手越过桌案, 将筷子摆在她身前?。
孟柔奇异地看着他, 随手又是一掌,手掌第三次落下时,江铣终于握住她手腕。
“阿孟。”他深吸一口气,“出气出够了吗?”
江铣眸色沉沉,他这样沉着脸不说话时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慑力, 孟柔往后扯了扯手臂,面上流露出一丝痛楚,下一瞬手腕便被放开了。
“阿孟,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但是……”
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可是在发现?之前?,便已经失去?他了。失子之痛,痛彻心扉, 又何止是痛不痛快可以形容。
江铣想说,他知道孟柔很伤心,很难过, 那也是他的孩子,他的骨血,他焉能不痛。他还想告诉孟柔,还会再有孩子的,一定?会有的。
即便将医工送回下处时,医工告诉他,孟娘子损伤太过,若要再求子嗣,只怕会很难。
医工是太医院监,此次圣驾驻跸离宫,太医院令留守京城,便是这位医监随侍左右。江铣花费大力气请他到小院为孟柔看诊,若是没有喜脉,也有请他帮忙调养孟柔身体,早日求个子嗣的意思。
医者说话素来都?会留三分,连这样老成的医工都?这样说,江铣很清楚。
他和孟柔,或许再不会有孩子了。
孟柔只当没听?见,这一回,没心没肺的那个人却成了她。她揉了揉手腕,没事人一样端坐下来,拿起筷子开始用饭。
江铣只得住了口,静静看她吃完一餐饭,可没过多久,孟柔便扑到外?头?,全都?吐了出来。
……
深夜,麟游县离宫。
已经到了换值的时辰,本该前?来接替的丙队却迟迟不到,乙队队正急得满头?是汗,却也不敢擅离职守,当真离开离宫主殿前?一步。
圣驾出行在外?,不愿搅扰民生,着意一切用度都?从简,但再从简也没有简到防卫上的道理,麟游县不比长安,没有夜禁也没有巡城的武侯,离宫的城墙、规制也都?不如皇城森严如同壁垒,往年幽王起意叛乱,选定?的时间就在圣驾出行时,只是后来被自己?人提前?揭发,这才?省去?一场恶战。
负责御在所防卫的亲、勋、翊三府军士从上到下都?被耳提面命地叮嘱过好几?遍,不论昼夜,必得打起精神,切莫让贼人有可乘之机。可是今日,本该子时二刻到达的丙队却迟迟不见人影。
乙队队正同丙队队正有些交情,既是担忧朋友出事,又是担忧同僚遇险,警惕防守,严加戒备的命令传了好几?次,看见滴漏快要满至三刻,就要敲响惊鼓示警,却看见丙队姗姗来迟。
“总算来了。”
队正松了一口气,正要上前?与老友打趣几?句,忽而听?见斥候的声音:“敌袭!
众人顿时严阵以待,两位队正对了个眼神,纷纷翻身上马,朝声音来源的方向奔去?。
还没等赶到,下属们早已经把人压制在地,那是个穿着青衣短打的男人,年岁不过二十上下,十分年轻,发髻凌乱不成形,衣裳也破损着沾了灰,满脸都?是被树枝刮出的血道子,看上去?极为落拓。
“启禀队正,此人阑入御在所,已被我等擒获。”
这样的深夜,闹出这样大的阵仗,还以为是有人谋反,可若是谋反,又怎么?会只有一个人?
两位队正面面相觑,相视无奈一笑:“或许是山间乡民无意间走失了,问清住址送回去?就是。”
“可……”军士拱手道,“属下从此人身上搜出了开刃刀具。身怀利器,阑入御在所,是……”
身怀利器阑入御在所,犯死。即便是迷误,并非故意闯入,也该上请听?敕。
更何况,军士道:“此人身份有异,恐是死士。”
捏着双颊打开嘴,舌头?不见了,只剩下道深刻的豁口。
丙队队正皱着眉没说话,那军士的正经队正先斥道:“若当真有逆贼豢养死士意图谋反,怎会被你轻易捉到,又怎会只派遣这一个废物行事?”
他瞥一眼被压着跪在地上,口中“嗬嗬”嚎叫,发不出声音的“逆贼”,踢开他袖子。
“看到了吗?手指齐根断,是赌坊要债时的规矩,拔掉舌头?,只怕也是欠债太多,再还不起。还说什么?死士……我看你是急功近利!”
周围众人发出一阵闷笑,军士脸臊得通红,强撑着道:“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