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云杳窈为徒弟,晏珩为师长,她再受宠爱,心?中仍有敬畏与怨憎,未曾敢懈怠礼仪。
而今云杳窈为灵君,晏珩为君后,一切用度皆要以她为尊,晏珩只能根据她的选择作衬,就连几人翻阅文书,在殿内处理族中事务,都是云杳窈再三要求后,才在尊位旁另辟了处角落,还是不能靠近桌案的位置,只摆了张软凳,连下方有案几的客位都比不上。
按照长老们安排的随行教?引的说法,灵君与君后是为了结两族之好,匆忙成婚,君后尚不是真正的灵族子民,更不知如?何?侍奉灵君,需要每日谨言慎行,履行好自?己的责任,才能令阖族安心?。
带入书房已经是破例,教?引丝毫不见困倦,瞪眼看着晏珩的一举一动,云杳窈抬头间扫到教?引脸上的神情,那?眼神,直盯得人心?中发毛。
晏珩倒是不甚在意,他很快便自?顾自?地率先移开视线,在教?引发现前,恢复那?副顺从模样?。
他额角发丝连同眉眼微微垂着,脊背都略弯下,室内几个女官的姿态都比他轻松自?在,他却像是早被磨练过千万次般,只是静默坐着,仿佛是木架上的精致玩偶,仅仅作为无害的装饰存在,不发表任何?意见,更不会出声动摇她们的决策。
云杳窈未注意到教?引皱起?的眉头,刚要出声,教?引咳嗽一声:“君上,天将明了,请容臣与君后先行离开,前往卫英台前祈福。”
晏珩身?为君后,又是异族,按照灵族传统,需要在灵树前虔诚跪拜十?日,直至他的灵气与灵树相接,才能算是得到灵树的认可,成为真正的灵族子民。
室内落针可闻,连翻动书页的声音都暂停了下来,却无一人抬头,都在等待着云杳窈发话。
既然是族内规矩,云杳窈未曾多?想?便应了下来。
今日岑无望要去将两位师兄捞出来,需要暂离卫英台,留一个人在卫英台还算合理。
更重要的是,灵君体内灵力充沛,她在殿中以丝线为媒介,就能实时探查两地情况。
本以为这事应当是他们入了幻境后最不值一提的小?事,未料到几日观察后,云杳窈从中琢磨出点别的意味来。
接连三日,云杳窈与其余几人照常调查灵族内务,晏珩则一直在卫英台,别说打探消息,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
灵族的文字晦涩难懂,几位教?引轮流上阵,夜里学习祈福经文,白日里还要跪拜灵树。但在君后来到卫英台期间,灵树不曾为这位新任君后有过片刻动摇。
长期处在幻境内本就会影响心?神,那?些灵族文字天然带有音咒效果,需要消耗大量灵力。
云杳窈曾在第八日清晨与岑无望等人一同前往卫英台加固阵法,远远看见跪在灵树下祈福的晏珩。
他的脸上被特殊的花汁绘制了白色面纹,从两边脸侧绕过眼下,爬过鼻梁,一路蜿蜒抵达额心?,那?些途径眼下的点状装饰,就像是一颗颗凝固在脸上的,已经结晶的泪。
晏珩整个人被包裹在厚重的白袍中,像是一颗无动于衷的白茧。
云杳窈刚想?要过去打个招呼,便被教引提前拦下。教引对她毕恭毕敬,以为她是对晏珩心?软,便阻止她继续向前。
“君上,灵树尚未回应,君上勿扰乱君后的诚心?。”
那边的人似乎已经知道她过来,身?影未动,可是线已经动了。
云杳窈担心?他多?日努力功亏一篑,并未上前,只是叮嘱廖枫汀与花在溪注意卫英台这边的情况,然后转身?离去。
第九日,她感?受出来晏珩的心?绪有明显波动,指尖的丝线在环境外多?日未曾变化,最近却频频颤动,联想?到教?引的话,她本不打算再花时间去探望晏珩,然而廖枫汀突然传信过来,说是在城门处有了些新发现,应当能从中得知憎愔的真实身?份,不过他现在证据不足,需得几人一同将手?中线索仔细对照排查才行。
于是,云杳窈这才准备夜赴卫英台。
午后下了点小?雨,此夜无云,天气微凉,微风徐徐。
女官们打道回府,止戈提灯跟在她身?后,急急唤了声君上。云杳窈回首,看到眉眼英气,脸颊却带软肉的止戈弯着眼。
先前云杳窈被幻境内的灵君所困,意识尚不能控制身?体时,便已经在迎亲的队伍里注意到止戈。
她看起?来尚且年轻,犹带着些少年稚气,却已经成了灵君心?腹。
许是因她年纪小?,众女官中,她最得灵君宠爱,因此才生出了旁人不曾有的胆量,向她请求:“虽说雨停了,但前往卫英台的石板路湿滑,请君上准许微臣护送。”
云杳窈眯起?眼,没有直接拒绝,她端详着止戈,心?中不可能没有半点怀疑。
灵族早已覆灭千年,眼前的止戈不过是幻境遗影,可幻境外的止戈却是真实存在,她究竟是谁,亦或者,她究竟是什么东西?
若止戈没有死,即便侥幸逃脱,灵树已毁,灵君陨落,她没了生机来源,早不该是那?副明艳鲜妍的模样?。
不仅是止戈,还有晏珩。
灵族覆灭太?早,也消失的太?干净,有关他们的记载寥寥无几,多?数都是后世杜撰,并未有完整详细的文书留存于世。
在进入上古遗境前,云杳窈从未见识过灵族中人,更不曾将灵君与晏珩识海意境中的身?影联系起?来。
他的心?魔梦魇是千年前的灵君,但按照晏珩的年纪来算,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见过这位灵君的。
想?到这里,云杳窈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与此同时,拉开了她们之间的距离。
丝线再次跳荡,在云杳窈指缝间来回扫。
指根有些痒,云杳窈捏住线,回过神来,强装镇定对止戈说:“正因路滑难行,才无需你大费周章。本尊此刻去卫英台,原不是为了什么要紧事,你回去休息吧。”
止戈捏着木柄,灯火将她裙摆照得很亮,她就这么亦步亦趋跟在云杳窈身?后,固执道:“夜色渐渐深了,卫英台附近草木环绕,界纹又多?,请让止戈为君上开路。”
其实今夜是个晴夜,万里无云。
但止戈这般坚持,云杳窈也存心?从她这里打探消息,最终还是同意了下来。
待两人行至无人处,云杳窈开口询问:“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一直走在她前方的止戈身?影一顿,侧身?讪笑:“尊上……”
两人默契地放缓步调,止戈不敢看她,犹豫再三,硬着头皮开口:“君上,止戈身?为臣子本不该多?言,然今日之事,您实在不该心?软动摇。”
云杳窈没有听明白,她此刻才停驻脚步,反问止戈:“什么?”
就要到卫英台,虫鸣愈发显得林中幽静,止戈的声音清晰无比:“君后并非灵族中人,小?君也从宫内搬出去了,他们二人彼此制衡,尚且有诸多?麻烦事需要您从中斡旋,若您明晃晃偏心?,恐有人心?存不满。”
云杳窈知道,灵君身?旁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喜欢这个新任君后,灵族众人对待这位君后的态度微妙。
除却教?引外,所有人都对他保持着刻意的距离,他就像是灵族的一根木刺,拔不出,取不掉,虽不至于要了性命,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