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新旧两派无法达成和?解的争辩之中,姜娆莫名有点想笑?。

她?回忆起父王与王兄的模样,他们都是最为?和?善仁厚的君子,仿佛生来就是襄华的君王,是以不需要任何激烈言辞、雷霆手断,便能?令臣子俯首帖耳,心悦诚服。

若是父兄,应当会再请这位老?臣回朝效力。

可是过往君主的做派已经不适用于新朝,姜娆仔细想了想,没?有学着?父兄的模样,暂时做出退让。

“襄华的子民流的血够多了,哀嚎也足够多了,孤不需要以你的血来震慑四方。”

姜娆亲自走近,扶起这位三朝老?臣。

“但你也休想以此要挟孤退居内庭,孤会赐你免死恩荣,饶恕你今日?不敬新君的罪过。孤还会下令保你辞官后衣食无忧,因为?还要让你亲眼见证新朝光辉,看看襄华子民是如何在孤的治下安居乐业。功过非一时之说,自有后世千秋万代评定?。

老?师,你太老?了,老?到忘记了,一个王朝的兴衰并非仅仅系于某君某臣身?上,这天下,是人的天下,这襄华,是襄华子民的国土。故而,这朝堂,不止会有女子为?君,也当有女子为?臣,未来,还有有无数个太女。”

“莫说你一人,任何人都无法阻挡。”

“荒唐……”右相嘴唇颤抖,“殿下的意?思是,以后也不打算还朝于幼子?那何时还朝,十年,还是百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呼吸急促,翻着?白眼,似乎下一刻就要晕倒。

“孤会一直挑选资质优异的女子入朝,直到人们习以为?常,直到女君、女朝臣前的赘述不再被人提起,直到我们的名字不再被刻意抹去。”

“老?师,你到了地下再耐心等待些时日?,兴许与历代功臣名将高谈阔论时,我们那段短暂的师徒情谊,才是你毕生最值得夸耀的功绩。”

尽管姜娆知道,从始至终,右相都极力与她?撇清关系。

姜娆今日?打赢了两场战役。

一场为?报王室血仇,一场则为?了天下。

姜娆目送着?右相等人离场,又?接受着?殿中他人的朝拜,听?他们如何毕恭毕敬为?新朝进言献策,只为?她?垂目首肯的那一刻。

或许这些跪拜在她?脚下的臣子并非全然真心,但是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再也不必为?了什么家国大义,嫁给一个压根不尊重她?的丈夫。不仅如此,她?往后还能?庇佑更多和?她?处境一样的人。

就像是,曾经多次朝她?伸出援手,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云杳窈一样。

殿中臣子散尽后,姜娆才想起自己似乎冷落了云杳窈与止戈。

她?追着?出去,幸而两人未曾拔剑,还在边走边闲聊。

“你把岑无望放哪了?他没?跟着?过来吗?”

“放心,我让剑灵带着?他回嵘烬山了,你会和?我们一起回去的,对吗?”止戈侧首,眸光闪动,似乎有点故作镇定?。

云杳窈还没?说话,便听?见姜娆气喘吁吁追上来。

“留步!两位何不再多留些时日?。我还有好多话想请教,也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做,如果留我一人……那可如何是好?”

“你在怕什么?”止戈被姜娆打断了话,好气又?好笑?,但看见这位新任君王的年轻面孔,心中又?有所触动,不忍责备。

瞥了一眼,看见云杳窈正笑?着?看她?,止戈摸了摸鼻尖,索性不再多说。

“我们二人尚有要事在身?,恐怕要在此与你作别。”云杳窈本就是明媚如枝头晴光的长相,笑?时露出虎牙,让原本有些伤感的气氛松快了不少。

“你既担起重任,何愁没?有我倚仗你威严的那日??”

姜娆被她?逗得笑?了两声,但她?嘴角很快又?耷拉下去。

“可是……”姜娆面露难色,“我还是有些担心,如果我做不好的话,那怎么办?岂不教天下以为?女君无用。”

“治国之事,便是圣人在世,亦难免出些错漏。此番人祸虽令朝野震荡,但尚有臣子可用。你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自然不需要我们再留下来指点什么。”

“襄华的前朝,尚有能?臣,王朝气数未尽,怎么可能?因你是个女子,就轻易败干净了。如果女子身?份真有这般威力,邬盈侯早就捏个女身?篡权夺位了。”

云杳窈顿了顿,突然道:“我有件事拜托你去做。”

姜娆已经镇定?下来,她?附耳过去,听?云杳窈密语。

止戈斜着?身?子,抱臂而立,看见这番场景,终是忍不住小声道:“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还不让我听?了。”

云杳窈说完就听?见她?的抱怨,无奈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有多快?”止戈问,她?从前在灵族王宫的时候,就很喜欢追着?灵君刨根问底。

因此,当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恨自己嘴比脑子快,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先回家。”云杳窈和?从前一样,没?计较她?心直口快,“等回家后再说。”

止戈被她?顺其?自然的回答镇在原地,她?面无表情,好半天才想起去摸腰侧的剑。

回家回家,其?实仔细想来,她?们的家早就已经在那场浩劫之中烟消云散。

那就只能?回嵘烬山了。

可是与灵君一起回嵘烬山的路也好漫长,止戈等了几千年,等得她?都有些忘记了那些灵族同伴们的面孔。等得山火之后的新芽突破焦土与灰烬,幼苗长成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再也找不到从前的痕迹,才换来今日?的重逢。

真是太过漫长的一场等待,几乎把她?一辈子的耐心都倾注进去了。

止戈深吸一口气:“对啊,先回家吧。”

云杳窈却走到她?面前,抬头看了看她?的脸,神?情里?带着?点狡黠,故意?问她?:“怎么哭了?”

止戈坦然道:“太高兴了。”

她?对灵君向来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