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公主那边离不得人是真的,又哪里是离不得他老程。

萧玲珑从睡醒了就开始发脾气,连离开洛阳时抱的白猫儿都哄不住,猫儿被她揪疼了毛,毫不客气挥爪连击数下,在小公主白皙的手背上留下细长的血痕。程欣回来时萧玲珑正哭闹着指挥侍女抓猫,城中大户人家腾出来的临时居所内到处人喊猫叫,好不热闹。

瓜城没有正经的治所,当然也没有朝廷馆驿,公主自然不可住在贩夫走卒往来的客栈驿站,这是张清叫小舅子腾的私宅,在边关算是不错的住地了,萧玲珑仍然不算满意。

被江骋留下来的士卒里有个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瘦猴从树上把白猫儿摘了下来,嬉皮笑脸凑到大侍女霓裳跟前,“姐姐,捉猫有赏没有?”

霓裳冷眼撇了他一下,示意身边的侍女接过猫,这点小事也不过问萧玲珑,从自己的荷包里拣了两个银锭子。

她还没完全掏出来,瘦猴就很滑头地递来双手要接,没接稳掉了一颗在地上滚了几滚,霓裳刚要开口,毕竟厌烦这些臭当兵的是一回事,叫人在地上捡钱却是羞辱了。

谁料瘦猴一点不介意,连忙追着银锭子走了几步捡起来,咧着嘴点头哈腰,“谢谢姐姐赏,谢谢姐姐赏!”

霓裳不免“啧”了一声,觉得自己太高看这些兵丁的自尊心。

江骋一去就是一天,到了入夜还没回来,萧玲珑得知他是出去剿山贼,起初是生气他一整天不见人,后来又担心起来。这担心倒也是多余的,江骋寻摸山贼踪迹用了些时间,彼时天近黄昏,江骋便打算夜袭山贼窝,有心算无心的夜战往往更能降低损耗成本。

入夜,山贼窝里灯火通明,江骋坐在山贼头目张大虎子的交椅上,冷冷地看着底下被捆绑严实的山贼大小头目。喽啰已经杀尽了,这些头目挨个问询过,都不是什么值得收拢的货色,他用金刀拍了拍靴底草屑,随后一刀剁掉张大虎子的头颅。

一名下级武官低声来报:“庞氏的女眷有几个要寻死,少将军,这……”

江骋微叹。

这处山贼窝点数目确实不多,二三百人啸聚山中,劫掠过往小型商队和百姓,偏偏前段时间朝廷流放罪族庞氏,一族上下青壮已经被杀光,只剩些老弱妇孺由一队小卒押解至瓜城,准备驱离魏土。偏偏叫这些山贼撞上,杀了押送官差和庞氏的老弱孩童,只留下一家堂姐妹十余人带回凌虐。

世家贵胄最后的命途,倒也凄凉。

他想了想,忽然问道:“庞氏女中,可有美貌出众者?”

下级军官愣了一下,但很快摇摇头,“庞女一脉相承,清秀端庄。”

江骋没有什么失望情绪,想从山贼窝里碰到好运气是很难的,他只吩咐了几句。

“寻死者,让她们自行了结,下不了手的帮她们一程,天亮后寻面南之地安葬就是,愿意活的就带上。”

山贼窝里解救出来的女眷,除了庞氏女,也有一些商人百姓家的妇女,有去处的白日带回瓜城自去,没去处的收留下来也无不可,江骋并不指望靠这个收拢人心,顺手而为罢了。

清点山贼财物的时候,先前那名下级武官忽然来报:“少将军,几个寻死的庞氏女已经上路了,属下原本是想找个地方早些安葬的,谁知道发现,发现一名……”

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武官憋了半晌,简单地说:“真正的贵女。”

江骋黑眉一挑,不过他还没说什么,就已经有两名士卒抬着一具已经裹好一件外衣的人形物体上来,江骋的目光落在人形的面容上。

林一感觉自己头疼得快要炸掉了,挖掉芯片对她来说犹如和自己的大脑做一部分切割,疼痛只是附加品,她的基因在全线崩溃。

但伴随着飞舟流火将她整个人烧灼烤透,似乎从原始基因里被唤醒了什么,像砂砾被烧融后重组结晶,成为新的材质,黑糊的表层像一张皲裂的干皮,随着动作裂开,露出底下雪白莹润的新生肌肤。

在麦田里倒栽葱扎了两天,林一脸部的焦黑外皮已经剥落,流水线出产的面部五官是比较随机的,但林一的长相确实十分优越,七分骨相三分皮肉便可称为美人了,她有十分的骨和十分的皮。

林一被从陨石坑里拔出来的时候,几个士卒都看呆了眼,那层焦糊皮被和泥泞混在一起无法分辨,但脸是从土里拔出来时整张外皮一起脱落的,她干净的脸在黑夜微光下便十分显眼。

江骋的眉头微皱,两步上前,抬手捏住林一的下巴,不带任何情绪地左右查看,又捏开她唇瓣端详片刻。

肌肤白如凝脂,五官优越,齿洁光白,肌骨匀亭。

人的身份从来都是外显的,世家子千年传承,长相与平民的粗糙天差地别,就算平民之中侥幸生个漂亮孩子,又走了大运没有被掠夺,久食粗粮也会改变下颌骨的长势和口齿的美观程度。以江骋的认知判断,这名女子应当是自小处境优渥,才能无瑕如玉,确是贵女无疑。

一个落入贼窝的贵女,即便家世不错,也不可能再回到家族里去了。

心中一块石头陡然落地,江骋难得地笑了一声,对身侧武官周鹏说:“寻一身干净衣裳来,让庞氏女出两个人为贵女梳洗,记住不可怠慢。”

周鹏拿不准少将军的想法,但令行禁止,没有任何质疑地去办事。

山贼窝里好屋舍不多,周鹏让人打扫了一间房出来,请了庞氏的六娘和十一娘来给林一擦洗身体。两个女孩儿年纪都不大,受了一段时间磋磨,面容憔悴,但很认真仔细地给林一洗去身上泥污和焦糊糊的外层脆壳,很不合时宜的,十一娘忽然想起了脆皮鸭,咳笑一声,又忍不住落泪,低声对堂姐道:“这样的娘子,竟也和我们一般,落到现在这……”

庞六娘搓着林一的背,发力很重,忍不住嗤笑一声,“人家和我们可不一样,都是贼窝里滚了一圈,人都埋土里了还能叫贵人看上,等着瞧吧,等她醒了还不一定多欢喜。”

林一确实被她搓醒了,她醒来的动作很轻,姐妹二人都没发现她睁开眼睛了,一双流光溢彩的圆瞳紧紧盯着外头偷窥的十多个士卒。

先别管这是哪,也别管搓她的两个傻鸟是谁,外头的几个是男性吧?看起来是野生的。

第 3 章 “嘎嘎啊↗?嘎→嘎↘?”……

为了擦洗方便,屋里点着油灯,里头亮外头黑,从外往里看是亮堂的,从里往外就就只能见到一片夜色。庞家的十一娘给林一揭掉身上最后一块焦脆外皮,抬头就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顿时短促惊叫出声。

庞六娘见林一醒来,强忍着那点酸妒,赶在十一娘说话前,用标准的洛下音开口:“哟,小娘莫惊,是有位将军剿匪,救了咱们,你该是早前就被山贼捉来的吧?可怜见的,也不知受了多少……”

这话夹着刺,十一娘憋着话,扒拉了堂姐好几下,硬是没能打断,“……好在这苦尽甘来了,那位将军很看重小娘呢,叫我们给你洗干净些,也好在是这会儿醒了,待会儿将军要是叫你去,可别摆什么世家女孩儿的架子,姐姐说句丑的你别介意,服侍过山贼,还端着脸难免叫人家不痛快。”

十一娘听着都要哭了,她这堂姐从前不是这样的,人是讨厌了些,可说话没这么刻薄的,这些天的经历把人给磋磨疯了。

庞六娘的长篇大论没能引起林一的注意,四声八调、端庄雅肃的洛下音在林一耳朵里像鸭子嘎嘎,她紧盯着外头野生的男性们,喉咙里咕了一声,没说话。

先前林一是被两个士卒抬进来的,庞家姐妹给她擦洗擦干都是在浴桶里,等换上新衣真正面对面的时候,十一娘才发现这位贵女生得非常高挑,之前擦洗的时候她只注意到林一的腰不细。不光不细,连着肋下到胯骨的一截匀称而有力,腹部本该是女子最柔软的地方之一,她摸上去却只觉得坚硬如铁。

林一注意力不在两个傻鸟身上,奇特的,柔软的织物一层层裹在身上,她谨慎地打量周围近乎原始的环境,四周是泥土晒砖砌成的墙壁,桌上半盏油脂点着一豆灯火照明,两个傻鸟正在嘎嘎不休,她伸手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咧开嘴问道:“外头那些男人是你们散养的?有主没主的?总不能真是野生的吧?”

庞六娘和十一娘面面相觑,十一娘小声地问,“贵女,您在说何地的俚语?”

为什么听起来像一堆鸭子在叫?

看在自己飞舟坠毁人没死的份上,看在胸大屁股翘的男人份上,林一脾气很好地再次重复了她的问题:“嘎↗嘎→嘎↘?嘎→嘎嘎↑?嘎呜嘎→?嘎↗?”

她还加问了一句听懂没,属实是非常难得的有礼貌。

两姐妹听傻了,出身大族的世家女基本上都能讲两三种话,宴席场合的洛下音,族内交流的当地土话。如果从小就有婚约在身,还要学习一门未来夫家所在地的俚语,除此之外一些特定地域的语言也会适当学习一些,基本上都能听懂。可这、这完全就是有点音调不同长短不一的……鸭叫吧?

片刻后,林一被带到江骋面前,她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反抗什么?几个可怜可爱的男人走到她面前,有别于系统的全息生成,一个个带着活生生的人味。虽然说着她不懂的话,但人形生物肢体语言还是比较统一的,是叫她跟着走,林一也就决定跟着走呗,然后见到了一个坐在椅子上,很漂亮的男人微微抬起头朝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