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砸吧了小半口酒,然后示意众人道:“喝吧,还?客气撒?”
举着杯子的?众人不得已都干了一整杯酒,王清英是最热情参与的?那个,刚才崔殊举杯,她还?觉得自家堂哥没有礼貌呢,只顾着吃菜不起身不举杯,现在?被?架得下不来,皱巴着脸饮了满杯才坐下。
崔元和崔柯都惊了,他们什么时候合称什么崔氏三龙来着?
崔殊面不改色,两撇鲶鱼须须都舒展开了,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嘛,今天这?样的?场合,这?些同僚们就算几年不见面,也?会一直记得他们崔氏三龙的?嘛!
下一个轮到王澈,王澈也?起身,喝了一口甜醪糟,想了想说?道:“在?下王澈,主君帐下无名之人,来得早些,无甚功绩在?身,这?位是我?堂妹清英,宴后任河间郡守,有劳诸君照料一二。”
他相貌实在?出众,说?话时眼神?清澈,态度诚恳,众人都不由为他风姿所动,纷纷投去善意的?目光。
真乃神?仙公子,温润如玉呀!
第 143 章 应该怎么怎么回她的话……
今日勃海郡本地世族也在列, 勃海高氏和勃海封氏甚至可?以列席在前排,这当?然不是林一对世族的一般态度,而是……额, 算是一种阴差阳错。
之前已?经说过, 扩张期的顶级势力思?考的其实不再是这座城怎么打, 下?一座城怎么打, 而是眼光长远的, 比如江骋。江骋用的就是威慑,你抵抗得越久, 破城后的损失就越打, 你越是投降得早,我就越是礼遇, 这给了很多不敢战的地方官员台阶下?,同时也真的让一些决定死战的城池内部出现投降派。
林一不打算这样做, 但不代表她?就不会抄一些作业,比如对主动投降,或者打得很容易的城池一些好待遇,这属于?正常范围嘛。
至于?为什么说是阴差阳错……那是因为勃海高氏和封氏两家是一郡之中难得的两家大郡望, 彼此互相联姻多年,关系非常好,你是我舅子, 我是你妹夫, 你娘是我姑姑, 你爹是我姑父, 两家好得似一家。在林一兵临城下?之时,两家也已?经说好,坚决抵抗, 死守家园,绝对不拖彼此后腿!
然后高家主就在亲临一线时惨被呼兰霍兰活捉,封家主对这个表弟感情极深,当?时目眦欲裂,想要死守,看看弟弟,想要放箭,看看弟弟,流着泪鸣金收兵,在祠堂跪了一夜,还是想着弟弟。
第二天?,胡子拉碴的封家主就命人?开了城门,勃海全境不再抵抗。
算是林一打得最轻易的一个郡了,战后勃海世家的待遇也都不错,勃海乃是儒学文化的盛行之地,这里的世族都以经儒传家,别的不说,儒学是非常好的教化之道,圣人?也并?非浪得虚名,但凡真的有些底子的,少有虐民?之举。
这就可?以坐一桌了嘛,林一又不是什么魔鬼,她?讨厌世族又不是因为世族这个名头,而是太多的世族不干人?事。
此时封家主和高家主坐在一块儿,封家主给高家主倒了一杯橘子饮,压低身?影,有些赞叹地道:“那位王澈公子,真是风姿明秀,翩翩君子,相比之下?,那崔氏三子实在有些……”
高家主愤怒地喝着橘子饮,里面撒了糖桂花,他?冷声说道:“女君禁脔而已?,看他?应是最得宠的,自称无功,未必无功,也许功在别处。唉!如今已?在贼船上了,但凡勃海的位置不这样恰好,不会累得你我两家如此。”
还有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出来:但凡他?那日亲临战阵时没?有被活捉,勃海不至于?连碰都没?碰几下?就被拿捏住了,而勃海一陷,同样将周边郡县一并?拉下?了水,现在高家主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当?然不是对自己啊,他?至今也想不通,他?出去亲临战阵只是为了看看战场局势,他?非常谨慎啊!足足带了五百个披甲亲卫,外围有盾,内围有枪,远程还有二百弓手,就这样的一个保护圈,那个叫呼兰霍兰的戎人?,他?带着二十来人?活活冲了进来,单手一提,把他?提回了敌营里。
他?想不通,他?想不通啊!
封家主低声劝慰道:“阿弟,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其实女君待你我挺好的,那些荒唐传闻,不也只是传闻而已?嘛。”
高家主痛苦地一只手捂住了双眼,“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年已?四十,封哥你也四十三了,我所忧虑的,是两家的小辈,听闻那苏氏公子六人?,一家兄弟,骨肉至亲,竟然没?有放过一个。更有甚者,父子同侍,兄弟一般……”
额,这里不得不提,林一耳朵挺好的。
此时席间的同僚介绍已?经到了段凛这里,段凛也很干脆起身?,对众人?举杯,先干了一杯,又倒一杯,这才?开口说话:“在下?段氏段凛,曾任魏朝张掖郡都尉,久守边关居延塞,不善与同僚往来,我就直说了。今日诸君在座,凛要澄清一事,就是河间与清河两郡都尉之职,并?非是主君独断,而是凛本身?就有守土经验,也曾任职都尉,如今主君帐下?人?手不丰,凛才?多劳多累,绝无那等暗夜授金之事!”
段凛还是世家子出身?,说话习惯引经据典,暗夜授金化用自成语“暮夜怀金”,说的是背地里行贿上官,段凛搁这澄清呢。
高家主更痛苦了,咬着牙对封家主说:“你看,正夫在堂,都有小的敢来卖乖,不曾暗夜授金,她?富有江海,要何金来?明摆着说自己授了别的东西。”
封家主一时语塞,毕竟段凛年纪轻轻,还是一副很容易让人怀疑能力的长相。
林一听得心虚,欲盖弥彰地把苏赫阿那抱近一些,又非常刻意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苏赫阿那从前只见?过她?狼吞虎咽,最温柔也就是给他留出一些好肉放在一边,很少这样直接亲昵喂食,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所以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又看了一眼底下?宾客,很生?硬地张口接下?。
轮到韩小六时,韩小六话多,一时说不完,起初众人?还耐心听着,给他?一个安静吹牛的环境,但听着听着,气氛就忍不住朝着热闹的方向去了,因为韩小六自己讲得也很热闹。
“话说那天?叶尼塞河……”
“我们来到野人?部落时,他?们很热情,一见面就大声地喊苏卡不列,这据说是阿塞部落欢迎远客的词汇,那天?我听了很多次苏卡不列。”
“野人?都是很热情的,但是他们通常不会做正常的表情,都是瘫着一张脸的……”
……
因为气氛逐渐热闹起来了,所以高家主又压低声音对表哥说话了,“你看,这个韩将军很明显就不是入幕之宾,他?受到了严重的排挤,打仗那么厉害,却被安排去打野人?……”
林一眼睛都瞪圆了,不是兄弟,是我让他?去打野人?的吗?
而在林一身?边的苏赫阿那显得更加局促了,他?其实不是一个容易怯场的大汗,但是……他?知?道苏卡不列是什么意思?,因为他?就是白野人?生?的混血雪域人?,听着韩小六说话,又没?办法指正他?,弄得苏赫大汗如坐针毡。
高家主又准备开口了,林一再也演不下?去,先嘎一声静场,指了指高家主,皮笑肉不笑地说:“来来来,别管还剩下?几个,我们让东道主说会儿话,底下?那么多人?,就高家主说得最欢,嘎嘎,请到中间讲。”
封家主吓了一跳,连忙想要按住表弟,高家主起初也愣神,但这是你要我讲的啊!
他?起身?离席,大步走到席间空地上,先行了一个世家礼节,然后昂着头说:“鄙人?高若,勃海高氏家主,勃海郡前任郡守,如今既入林君帐下?,也有一问,不知?主君之志若何?”
他?等着林一说些什么志在江山社稷之类的话,然后他?就可?以直言相谏。
但是林一被他?弄得愣了一下?,她?不懂这里面还有个前摇的,以为高家主在底下?说得那么欢,上了台要么不敢再说,要么就直接会讲,然后她?就可?以当?着满座文武的面澄清澄清,主要是澄清她?没?有搞王澈,王澈那么虚是他?自己天?生?的,她?也没?有弄苏家六个美少年,更别提什么父子兄弟……然后高若问她?的、志向?
谁都能看得出来林一脸上的茫然,她?原本微微俯身?要看戏的姿态都收敛了回去,两只手搭在桌案上,像个被先生?提问的小学生?,犹犹豫豫地道:“那,我慢慢讲了啊,因为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可?能有点散乱。”
林一是很会演讲的,这一点在座的诸位没?几个人?不清楚,就连高若也听过两回,但他?不屑一顾,对平民?贱庶说的话都是尽量通俗过的,对世族来说没?那么多效果。
但是林一没?有演讲,她?挠了挠头顶,一边想一边说道:“我最开始跟着公主的送嫁队伍来到雪域,那里日子很悠闲的,苏赫阿那把苏赫部落治理得特别好,一个夏秋的时间,我在那边过得很快乐,想吃羊吃羊,想吃牛吃牛,看青年男女玩闹,然后去帐子里睡觉……”
苏赫阿那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
林一又道:“然后冬天?的时候,我去打辽东,王澈也去了,那边地里长得出来粮食,但是种地的人?自己会饿死,我第一次听说了粮税这个东西,世族拿三成,朝廷拿三成,叫做三三税,克烈人?杀了很多世族之后,他?们也没?有多拿,按照这么多年的规矩,也拿六成走,我就很不理解,为什么种地的人?要在丰收的年景里饿死,人?吃饱穿暖应该是最基础的东西。”
“所以我在辽东那边发?现一件事,我打下?一块地方,这块地方就可?以听我的,而我想要这块地方的人?吃饱穿暖,我不是在攻城掠地,我不是在开疆拓土,就是在救人?而已?。”
“所以说,我的志向就是,有生?之年,能打多少土地就打多少土地,能治理多少土地就治理多少土地,如果人?家本来就过得挺好的,那就没?有必要,就像我准备和江骋为敌,不准备去打陆行一样。”
高若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反正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躺在高氏老?宅他?的卧房里了,然后就是一夜烙饼似的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