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珊扶着柜台颤抖起来?,一行热泪从她眼中?滑下,可她直到马蹄声响起才敢扶着门框望过去?。

明宝清的?背影挺拔美好,她扬起一只手,小臂露着,被推上去?的?袖口?还箍着一只明宝珊做的?竹镯。

第096章 蚕坊

明?宝清去过蚕纺几次了, 不?但把自己改过的那架脚踩缫丝车带了过去,还把支如玉也带了过去。

支如玉养蚕缫丝都是一把好手,搁在家中?挣点小钱实在浪费了。

蚕坊主事见过她的手艺, 也答应她来做师傅, 只是支如玉见识了蚕坊的织布机, 就不?想教人养蚕缫丝了, 反而更想学织布。

织布是更加繁复的活计,真真是要心灵手巧的人,但支如玉甚是喜欢, 也忍得住枯燥琐碎的步骤, 甚至从中?咂摸出趣味来。

明?宝清算了算时?辰,今日是特意来接支如玉去的。

“骑马去啊?”支如玉有些畏惧地仰望着月光,看着它脑袋上那好似旋生?双翅的额剌毛。

“舅母信不?过我??”明?宝清俯身朝她伸出手, 支如玉定了定神, 把手交给了她。

支如玉已经在蚕坊扎了快两个月了, 每日了结家中?事务, 吃过午饭就去,结了工钱回家,欢欢喜喜给蓝正临看。

明?宝清原本担心蓝正临会不?肯, 毕竟他有官身, 犯不?上叫女眷出门?挣钱。

但看支如玉自在无?拘的样子,蓝正临好像都随她的, 每日下值后还会特意多绕一段路来接她回家。

“挑郎君果然不?应该只看脸的。”明?宝清忽然有了感慨。

“什么话?你?舅舅的样貌不?好吗?”支如玉还是第一次骑马,坐在高处真是新鲜极了, 觉得自己也像个人物了, 听了明?宝清这话,有些不?满意呢。

蓝正临的样貌其实还不?错, 五官周正,皮肤和蓝盼晓一样,有种润润的质感。

说实在的,配支如玉绰绰有余。

支如玉也很清楚这一点,但她在蓝正临前头并不?自卑,只是很将他当个宝,看着他的时?候,总是一副万事皆足的样子。

明?宝清想,也就是支如玉这种熨帖踏实的情意,才?能沁进蓝正临心里吧。

“那些孩子是要去哪啊?”明?宝清出神的时?候,就听支如玉忽然问。

明?宝清着眼看去,就见有两辆马车正沿着长安城的宫城往北去,那车的规制有些像寻常运送新鲜蔬肉入宫的车马,可眼下那车上装满了人,大多是年?岁同游飞差不?多,眼中?勉强还有些精光,目光追着食物的香气游走,年?岁更大一点的,则面?若死灰地佝偻着身子。

其中?最小的几个孩子同明?真瑶差不?多大,还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好奇地左看右看,其中?一个与明?宝清对上了眼,他呆了一呆,然后忽然笑了起来,似乎对这世?间的一切都还觉得可爱。

明?宝清却被他笑得心酸不?已,轻声?答支如玉的问题。

“这些都是要进宫的内侍。”

支如玉的笑脸顿时?收了起来,轻轻‘啊’了一声?。

明?宝清道:“其实圣人不?喜欢用内侍,这应该是登基以来第一次收内侍入宫吧。宫中?总有粗重杂事要做,跑腿传话,搬搬抬抬什么的。”

进了永达坊,看不?见那两辆车了,支如玉心里的怜悯也少了些,她好奇地问:“阉人的力气会大吗?”

“听说阉过后反而容易肥壮了。”明?宝清道。

蚕坊附近桑树绿阴如盖,走进去时?连暑热都淡了许多。

孩子们?三五成?群在这片阴凉地里玩耍着,时?不?时?还跑进蚕坊去找他们?的娘腻歪一会。

低处的桑果没有一个是紫的,因为但凡有一粒稍微红一点,就会立刻被这些眼尖的馋猫摘去吃了。

只有高处那些细枝上的桑果能留到红紫,等坊中?的管事遣人搬了梯子来,摘成?一篮一篮的,就摆在蚕坊的饭堂里供各位女娘们?享用。

支如玉已经熟门?熟路了,回头对明?宝清笑一笑,就进屋织布去了。

蚕坊很大,乍一进来都容易迷路,但听声?是最好辨别的,缫丝车和织布机的声?音很容易就能听出区别来。

若是早来几日,还能听见蚕房里春蚕吃桑叶的

沙沙声?,支如玉常说这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听着就叫人凝神静气。

缫丝机眼下被明?宝清改得可以一人操作,大多织布机本身就是可以一人织造的。

明?宝清看着织布娘子们?将蚕丝上筘、穿筘、梳线、卷线又梳线还要穿棕丝,然后再开始上线轴织布,可比缫丝要繁复多了。

还有一种提花布织机是要两人操作的,提花织布机大得像个小楼,两端各坐一位织布娘子,能织出来的布匹幅面?也很大,几十?根丝线分布在中?间,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种织机一日仅能织半寸,明?宝清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居然没看懂。

蚕坊里还有个小染坊,之所以说是小染坊,因为其染的不?是布匹,而是蚕线。

染布坊在单独的一个院里,一摞摞线轴五彩缤纷,像是织女的金梭子,能吸收天上地下所有的色彩。

待染色的白线挂在外头,远看近看都很像晾晒的干面?。煮蚕线的步骤也很像煮面?,过凉水时?觉得明?宝清觉得自己像是在做冷淘。

‘想吃小妹和阿婆做的冷淘了。’明宝清侧首蹭了蹭从鬓角上滑下来的汗,心想。

染坊里是要烧火的,非常热,但染线的几位娘子好像都习惯了,只是面?色泛红,额上凝着一粒粒汗珠,而不似明宝清这样通身都是汗。

但热的同时?,锅中?的染料又散发着植物的气息,明?宝清觉得自己好像在山林里淋了一场热雨。

黄栌一色需要煮染,那一锅金黄的染料要保持在将沸未沸的热度,明?宝清在边上带待着都觉得自己在被蒸煮,更何况染线的娘子了。

但因为蚕线不?能久煮,短浸又不?能一次染足了颜色,需要反复进出染锅,未免颜色深浅不?一,需要撩动蚕线,让一圈蚕线都能在锅中?充分浸染。

她们?虽然不?用像揭豆皮那样徒手下染锅,可以用木棍来撩起成?缕的蚕线,但一整日下来,她们?手上臂上也满是斑斑点点的红烫印子,因为撩动蚕线时?水总会迸溅出来,绞干线的时?候两根木棍搅动不?便,所以她们?还是经常用手。

今日染线坊来了来了一位小学徒,正因怕烫不?敢攥紧了蚕线绞干,正在被杨娘子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