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河边有一溜儿?小摊贩, 卖些茶食和零碎的?玩意?儿?。
茶摊老?板一辈子没见过这般矜贵的?人物,一来还来了俩。只觉得自家那缺了好几个口的?杯子实在怠慢了贵客, 愣是将两只粗陶茶碗擦得噌光发亮。
时已堪至晌午, 陆续有渔民撑船靠岸。
风长雪和妄时相对而坐,端着一副教书先生的?姿态,润了口茶,道:“如今,天下五洲微妙平衡, 只要魔宗不犯南洲,杀劫难成,那大人的?这道情劫十有八九, 是要落在了玄门?女修上?。”
不光风长雪这么想?,玄门?众人几乎都默认了这个猜测。
所以玄门?对妄时态度暧昧。
暧昧之中,又带着几分试探。
妄时愣怔了一下,亦喝了一口茶,“还请赐教。”
风长雪轻轻叩着粗茶杯,眼神虚虚落在远处,“念一尊者要我助你渡劫,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单人不成情字,当日在封二小姐的?婚礼上?,我虽说的?是玩笑?话,但却没有胡说道理。凡人入劫,礼节心意?互为表里。”
风长雪难得正?经?,用手指沾了一点茶水,在榆木桌上?画了几个圈,当做佛、玄、魔三?方。
远处戏台上?呜呜咽咽,正?唱着一出白娘子水漫金山的?戏。
“现下,无论是东迦山、玄门?还是魔宗,最关心的?恐怕都是大人的?情劫应在哪一位女修身上?。”风长雪顿了顿,补充道:“或者说是不是落在了玄门?女修身上?,正?道与邪道冒天下之大不韪情投意?合,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所谓情爱一事,恰如雾中花,水中月,暧昧朦胧方知?其玄妙之处。
玄门?众人本就含蓄,以端雅为上?,谁也不会没事去把雾里看花的?雾吹散了,隔窗赏月的?窗户纸戳破了。
将这种事情放在明?面上?分析来分析去,本是十分古怪,不合礼数的?事情。
但风长雪似乎有将一切事情变得理所当然的?神奇说服力,以至于?妄时也莫名觉得,这并无什么太大的?不妥。
店家恰逢此时续上?热水,水雾缭绕,将两人隔开了一瞬,妄时道:“那施主,也是这样希望的??”
风长雪敛眸,懒散一笑?, “不,这恰恰是最不重要的?。”
“落在玄门?女修身上?也好,落在魔宗妖女身上?也好,哪怕落在一个凡人身上?。这些都不重要。”
风长雪指尖弹了弹水,桌上?的?几个圆圈晕做一团,隔着水雾看向妄时,“我只在意?大人你。”
话音一落,妄时下意?识,手指在袖中轻轻一蜷,同心戒几乎又要亮起来,便又听见风长雪的?后半句。
“这才对得起你师父,那般恳求嘱托。”风长雪将茶杯放下,又随手拿了一块点心,点了点远处的?戏台,“凡间为情所困,香消玉殒,丹元尽碎的?话本实在太多,情字一劫本就是易入难出的?。”
说完,风长雪看了眼妄时,摇摇头生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忧虑,“对于?大人,恐怕更是难入难出。”
妄时袖中的?手缓缓松开,“多谢施主挂怀。”
“大人,不必同我客气。”
“施主这般言论,从前入过情劫?”
风长雪略微吃惊,这个问题放在旁人身上?,或许只是好奇随口一问,但妄时并不是一个喜欢窥探别人过往之人,由他问出来,便莫名显得有些异常。
“情劫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风长雪点到即止,起身拍了拍妄时的?肩,“不过大人放心,爱人与杀人一样,这世间万物,总是逃不过一个熟能生巧的?道理。”
不等妄时开口,便听见风长雪先一步道:“大人想?问,既然我没有亲身经?历过大劫,何以如此笃定天道可欺?”
“你我签过灵契,我自不会诓骗大人。”风长雪浅金色瞳孔略微敛下,笑?了笑?,“不信我,大人也该信你的?师尊。”
妄时将风长雪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顺便把了一下脉,“贫僧只是想?问,这些话在封家也可以说,为何要专程出来一趟。”
风长雪难得被妄时哽住。
“专门?出来这一趟,那自然别有用意。”风长雪顺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寻常懒散的?神情,随口问道:“今日出行,大人可有什么收获?”
妄时回答:“一只包子,一根糖葫芦,三?段说书,一叠瓜子,两碟点心,上?官城风土人情若干。”
……
风长雪一愣,把原本要拿点心的?手,转道去拿了茶杯,“我是问大人,可觉得无聊不无聊?”
其实并不无聊。
佛修讲究悟,修,证,行,哪一样都乏味而重复,对着一沉不变的?青灯古佛,浩如烟海的?万卷经?文,他亦心如止水,不觉枯燥。
但看对方的?表情,若真?说不无聊,恐怕就接不下去了,妄时折中回道:“尚可。”
风长雪手掌摊开,纤指如玉,指尖一点点粉红。
妄时认得,那正?是共情决的?粉末。
“大人观摩封家婚礼,共情决之下,大人应当感同身受了何为情之深处,缠绵缱倦,心潮澎湃。我们便当做这是第一课,今日我们来上?第二课。”
“再?热烈的?情感,终有复归平静的?一日。若大人他日择普通女子入情劫,免不得陪她柴米油盐,读书写字,逛街喝茶。日日如此,平淡之下,生出无聊也是常事,故而需……”
风长雪又喝了一口水,才接着道:“大人需得找一个面相上?短命些的?女子,譬如,面小鼻低,吃食如鼠,眼神游离,气散不聚,唇不包齿,声音嘶哑……最好年纪大些,半只脚已经?入土了的?那种。”
风长雪越说越不靠谱,妄时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何?”
“签订同心契,同生同死,早死早渡劫。”风长雪奇怪的?撇了他一眼,“白头偕老?即可,最多百年好合。若是选了个玄门?女子,那大人这情劫岂不是得渡上?个三?五百年?”
风长雪蹙眉,想?起玄门?那几则谣言, “大人,你不会当真?对瑶光宫那位宫门?主……”
妄时伸出一根手指,将忽然凑近的?脑门?抵远了一点,“我是问,为何会终归于?平淡?”
“这日日夜夜同对一人,自然没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