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段时间妄时受伤就格外频繁些。
或是不慎被匕首割伤,或是拾柴时摔青了脚踝,或是不小?心在哪出擦破了皮,从药师殿里领出了好多丹药,都喂进了小?雪豹的肚子?里。
原本?,妄时是打算养到开春,等山里暖和些才放生的。
不到一月,那只小?雪豹刚刚精神好点?,就自己消失了。
都说灵山之上草木动物也通人性,但雪豹离开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打。
前一日也没有什么反常,就连早晨他起床时,小?雪豹也只是在被吵醒时抬了抬眼皮,又往被窝里拱了拱。
那天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年?幼的妄时揣着?小?药瓶,做完早课回房,房子?里空空荡荡,就连毛团平常卧的蒲团也是冰凉的。
当时年?幼,他还没修得?“应无所住”的境界,只觉得?寺庙外,昨夜下的薄雪正在化冻,比前两日更冷。
反正这几日受的伤,也不差这一下两下了,小?妄时便引心血给这只没良心的小?雪豹点?了一盏灯。
雪豹毕竟是人间生灵,山间野兽常有过不了冬的,那盏灯为它挡了一灾后很快便灭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闯山门的人是凌霜侯。”顿了顿,妄时又道?:“许是没有缘分吧。”
妄时看向遥遥相对的青砖宝塔,目如沉水,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又被压了回去,他的尾指挨着?腰间的银丝面具,“于?是,我又点?了一盏。”
风长雪听?着?好笑:“大人为鬼修点?灯?”
被猝不及防这么一问,妄时愣怔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刻回答。
那时候,他已经在东迦山上住了一段时间,从旁人口?中知晓风长雪是自己父亲的徒弟,而这个世人口?中的魔头?,屠城弑师,无恶不作。
妄时以为师父又会同他说些因缘际会的偈语,告诫他既已出家,就要六根清净放下俗缘。
但念一那日的神情,不是憎恶,而是沉缓又浓厚的悲悯,仿佛已经窥见了什么结局。
妄时等了许久,只等到了一句,“凌霜侯并非是为了伤人而闯山。”
妄时顿了顿,“那盏灯,也未持亮多久。”
凌霜侯杀业累重,死于?异常猛烈的天劫,世人无不都拍手称快,高呼“天道?轮回,报应使?然”。
风长雪蹙了蹙眉。
大约还是先天心少了一窍的缘故,便是后天修炼再多也总是缺了点?什么。
所以,她才对此刻妄时的眼神有些不太适应即便妄时并没有看向她,而是看着?远处的青塔,或者说是青塔里,幻境之中的自己。
风长雪仍然觉得?,如芒在背,十分地不自在,甚至隐隐觉得有些离谱。
当年?,她硬闯东迦山,东迦山尊者避而不见,连下七十二道禁令。她带着一股疯劲,连破七十一道?,险些被就地超度,几缕离魂难以归体,便附在一只路过的小雪豹身上暂养。
她没有料到,妄时点?了两盏灯。
更没料到两盏灯都是点?给自己。
给凌霜侯那盏尚且不说,取心血给小?雪豹点?长明灯,是什么样子的脑子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这师徒两人,当真是魔怔得一脉相承。
风长雪的神情几度变幻,终了,才艰难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缘分这种事情,的确难说。”
妄时似乎是没有料到对方会出言安慰,浅笑了一下,目光仍旧落在远处。然后就觉得?侧颈一凉,一只手落在他的下颌,稍稍用力,将他的脸扭转了一个方向。
“别这样看。”风长雪忍无可忍道?。
妄时的瞳色很深,眼角微垂,专注盯着?人时,用的是一种看狗都慈悲深情的眼神。他看着?青塔的时候,风长雪几乎都觉得?那塔要给他望穿了。
风长雪一只手挡住妄时视线,谆谆教?导,“大人,她生于?长庚初年?,和你年?号都不是一个。”
“风长雪和你师尊是同一辈人知道?吗,算上她与封家的关系,哪怕她活生生站在这里,你喊她一声前辈,行一个长辈大礼,她也是受得?住的。”
“你这个眼神……”风长雪蹙眉,一下子?找不到恰当的词描述,只好略作点?评,“有点?无礼,唐突,非常不成体统。”
妄时被挡得?一怔,刚要开口?就看见风长雪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就算是点?过灯,也不行。”
妄时:“……”
然后风长雪就觉得?气息流过掌心,带起微痒。
妄时神情有些无奈,嘴角勾着?有点?明显的笑意,将她的手压下,重新拢进大氅里。
过了一会儿,风长雪都快忘记这茬了,才听?见妄时轻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晨钟从钟楼里想起,昭定山下,封家弟子?逐渐多了起来,再待下去也不太合适。
风长雪动了动手指觉得?已经没有昨夜那般难受,尝试着?调动灵气。
刚闭目,就觉得?脚下一轻,被人“横端”了起来。
风长雪:……
如同昨夜上山一样,风长雪被端菜似的,又端了回去。
不同之处在于?,此时不是夜黑风高,而是青天白日,偏偏妄时走得?颇为端正,专走大路,一路上引得?诸多侧目。
这本?来也没什么,但自从知道?妄时的身份后,风长雪意识深处,多少是有些长辈自居的。
“……”风长雪欲言又止,“一晚不见,大人倒是主动了许多。”
“你现下不宜动用灵力。”妄时停步,认真询问,“还是想赤脚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