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时把风长?雪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说话的声音蓦然断了,他不自然地转过头去,往旁边让了几步。

风长?雪低头就看见自己漏出的一截脚踝,在漆黑的玄武岩上,像一截洁白的玉。她不以为意地把大氅往脚上一裹。

那日她捉弄妄,重?香楼里的姑娘可远远不止露一个脚踝。不过此?时氛围,不太适合去扯什么色相空相的话题。

她道:“芳心湖畔水路通达,聚财聚人,上官城陨毁之后不到百年,旧址新?城,换了个名字叫长?陵。地方?还是这么个地方?,说风长?雪是长?陵人,倒也不算错。”

妄时却?摇了摇头:“当年我翻阅了所有上陵城典籍,并没有找到一名,先天眼盲,善用剑,后入鬼道修得大成的修士记载。”

“你找那个”风长雪的话戛然而止,侧头看过去,“你说,你翻阅了所有典籍?后世长?陵城里,我记得似乎有四家玄门”

“有五家。”妄时更正?道,“云梦方?家,长?衡杜家,黎安孟家,平栾柳家,合束陈家。门内弟子,共一万三千,外家记名弟子,共八千人。”

顿了顿,妄时道:“每一个的生平我都看过。”

或许是因为此?时太虚弱的缘故,风长?雪的讶异在眼眸里停留得久了些。

她几乎脱口而出,想问,“她与你有什么血海深仇,才引得你这般执着?”终张了张嘴,沉默了下?去。

妄时是她师父的儿子,正?因为他是杜临渊的儿子,这个问题便是少数,风长?雪无需再问的问题之一。

朝阳自天际缓缓升起,霞光透过云层直落下?来,投进两人的眼底。

“我寻遍书?册没有找到她的记录,昨夜在青塔里看见了她。”妄时道:“她和我印象中很不一样。”

无论是哪本?典籍,关于凌霜侯的描述要么是奢艳诡谲,要么杀人如麻,和在幻境之中,十来岁的盲眼小傻子当然不一样。

过了一会?儿,风长?雪眯了眯眼睛,多余提醒了一句,“这是幻境,不过是你师尊捏出来的小泥人罢了。”

妄时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措辞,然后道:“伯阳公,想杀她。”

准确的说是,想逼她自杀。

昨夜,等妄时处理完傀人,从西苑确认风长?雪无恙,再赶到青塔的时候,其实已经?迟了。

他只遥遥看到伯阳公从青塔离开?的背影,他无法去追,因为塔顶的屋檐上,有一个人。

一名赤足盲眼的少女,站在高塔的极边缘处。

妄时一把将人扯了回来。

盲女始终一言不发,那只有眼白的双眸中流出带着些许黑气的眼泪。

妄时知?道这是幻境,且不说这盲女是不是风长?雪,即便就是她,那也是假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甚至救与不救,无甚区别。

但他还是坐在一旁,陪了她一会?儿。

盲女终于止住眼泪,她抬起手,从掌心幻化出一缕黑气,空中温度骤降。

黑气氤氲在空中,如同墨汁,幻化出了好几幅图。

每一幅,都充斥着暴虐和杀戮,血腥几乎能透过黑白两色,扑面而来。

或是城池在一片烈火中焚烬,漫天硝烟,或是冰封千里,一片死寂。或是瘟疫肆虐,行?人形容癫狂,尸体堆如京观。

每一幅,都有同样一个背影,手执长?剑,孤身独行?。

盲女转过头,空洞的眼白尽是茫然惊惧,如困噩梦。

她指了指那个背影,又指了指自己。

关于风长?雪的生平记载不甚详实,正?因为记得不多,流言野史才数不甚数,流传最广的莫过于几个关于屠城,弑师,逆天而行?,终遭天谴的故事。

“说起来或许荒诞,但其实我见过你。”妄时矮下?身,缓缓道,“不过不是现在,是在你长?大之后的很多年。”

盲女其实是听不懂妄时说话的,但他的声音很好听,盲女也慢慢平复下?来。

妄时伸出手,稍作犹豫后,还是轻轻摸了摸盲女的头顶,“世间的浩劫定数,从来都不是哪一个人的错。”

盲女半敛着眼睫的样子,忽然,就让妄时愣了一下?神。

紧接着,在夜风里,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就极快地亮了起来。

妄时说到此?处的时候,顿了顿,看向?一侧:“为何会?亮?”

风长?雪轻轻咳嗽了一声, “一般戒指会?亮就两种情况,其一,就是大人想我了,第二就是戒指坏了。”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验证说辞一般。

妄时手上的戒指又微微闪烁了一下?,连带着风长?雪的戒指也和萤火虫一般,回应着发出幽光。

风长?雪耸耸肩:“你看。”

妄时却?没看戒指,而是看向?风长?雪,道:“你不意外?”

“意外?”风长?雪道,“这些小东西,本?来就容易坏”

妄时却?道:“青塔里关着凌霜侯,伯阳公又想杀她的事,你为何不意外。”

“哦。”风长?雪轻笑一声,“杀就杀吧,这幻境本?就是他结的,现世里苦难千万不够大人度,管天管地,你还想管人家过家家吗?”

何况,他做的又何止于此?。

世间的浩劫定数,的确从来都不是哪一个人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