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一轻道了一声佛号,恍若叹息。

风长雪立于岸边,视线越过?念一,落在平整无波的琉璃镜湖上。

湖中往生红莲渐次凋零,良久,似乎是求证什么,开口问道:“那他呢?”

“佛家固有有轮回之数,妄时消散时虽无佛骨护持……”

念一顿了顿,缓声道,“那日极北有雷海,是有人悟得道心的天兆。”

如今大渊已通归墟,亡魂皆可?往生。

待琉璃镜湖中的红莲落尽,妄时便会随万千亡灵重入轮回。

只要他道心不散,轮回转世花上数十年光景,必将重新修得大成。

“尊者是想劝我,此间并非永别?,终有相见的一日。”

风长雪怔愣片刻,长睫垂下时短促地笑一下,“当初,尊者可?不是这样说?的。”

当年风长雪执剑怒闯东迦山,念一接连落下七十二道禁制,将她挡在山寺前。

告诉她,杜临渊不在归墟之中。

亡灵在归墟中安息七日便可?往生,杜临渊的灵魄,自然早已经不在归墟之中。

但风长雪年少时很是执拗,只觉得,师父只要停留过?,便能找到些许踪迹,不试试怎么知道算不出转世之人。

那时候,念一同她说?,所谓轮回,原就?是一场新旧接替的湮灭。

亡灵在归墟水中涤荡七日,洗净前尘,命轨星盘重新轮转。

转世之人眉目改易,心性重塑。

前一世踏雪折梅的谪仙,此世或为心术不正的奸徒。

何?况归墟池水中浮沉着百万张面?目混沌的灵体,纵使机缘巧合寻到杜临渊转世之身那个?眉眼陌生、性情迥异、记忆空茫,连骨相都?彻底更迭的存在,又与昔日那个?杜临渊有何?干系?

不过?是天地炉鼎中,两粒辗转相逢的尘埃罢了。

当年如此,如今亦然。

世间修士千万,汲汲营营一生,求的不过?是逍遥自在,天地同寿。

要如何?天真才能相信,转世即为故人。

风长雪缓缓起身,眼底映着湖中千万盏相似的红莲,千万颗相似的魂珠,千万片相似的落叶。

一池湖水,恰如红尘。

“并非轮回之数。”

良久,风长雪摇头?,银链闪着寒光在夜色中化形,巨大的灵力带起狂风吹的两人衣袂翻飞,“而是违逆天道的下场。”

“师父救我如此,妄时今日亦是如此。”

复苏的七情六欲如洪水袭来,仿若一朵残缺的花,终于补全?了缺损。

那些从不曾留下任何?痕迹的爱慕与憎恶,沿着她的骨骼如丝线疯长,填补血肉,却?在触及心脏的刹那,化作荆棘。

好痛……

“天道说?我命犯孤煞,便是有这双眼睛,也看不尽人间风花雪夜,只见故人相离。”

……

如何?放得下?

这如何?算公平?

风长雪缓缓结印,嘴角挂出一缕嗤怒的弧度,身后?化出巨大白狮灵相,白狮灵相仰首长啸,震碎满池虚妄的红尘倒影。

“当年尊者尚可?一拦,今日谁能阻本君”

刹那间,风云骤变,原本细密的落雨化作寒霜,八千丈湖面?冰封,渐次凋零的红莲停滞在某一瞬,寒风如刃,凌厉击中念一法相。

预料中的反击却?并未到来。

风长雪只周身一股暖意环伺,细碎佛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肩上,恰似来自长者的拥抱。

“风小花。”

久违的称呼让风长雪一怔,理?智回归的瞬间,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念一化形于大雪中,未着尊者僧袍,而是一身月白锦衣,衣角绣着大片红枫,那是多年前,上官城的样式。

“我年少时曾在摇光宫习艺,宫殊是我师姐。杜临渊长我几岁,按辈分,你与妄时,皆可?唤我一声世伯。”

出家之人,无故不语俗时。

风长雪只觉得落在肩膀上的力道,轻轻推了她一下。

红衣翻飞,如同失重。

下一瞬,她便立在八千丈镜湖中央。

镜湖解冻,裹挟着无数亡灵的归墟泉水在阵中升腾,阻挡了她的视线。

金色梵文自她脚下徐徐展开,拢成坚不可?摧的守护转轮。

她听见念一道声音穿过?重叠法阵,“逆流归墟,有悖天道法则,”他顿了顿,“却?合该成全?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