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风长雪入定刚醒,睁开眼就看见远处熟悉的身影,风长雪下意识唤了一声师父,杜临渊缓缓转身,一大块皮肤,就这样毫无预兆,从他脸颊上掉了下来,嘴角还停着一个?半成不成的笑。
那场景,足以将世?间的所有大梦,猝然惊醒。
“不是说可以撑一年么。”
风长雪问穷妙妙。
“那根枝条上杜宗主的残魂太少了,杜宗师早在大渊底就已经?……认真算下来,也?过了大半年。”
穷妙妙拿着特?殊的针线,将那块皮肤重?新缝了上去,话还没说完,就瞥见风长雪起身,“等等,外面都是找你们的人,你的伤”
“无妨。”
莫说是找几具尸体,哪怕是要血洗一座城池,乃至杀进?玄门,将无尘尊的剩下半颗苍生道心夺过来,她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风长雪单手拿剑,银丝面具扣上的一瞬间,风长雪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绯红法衣如烈焰,而眼底却如深潭般冰冷而执拗,明明杀气腾腾,但周身灵力却澄澈至极,冰火共存,形成了一种奇异而又摄人心魄的反差。
穷妙妙站在阴影中,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当日,也?是在此处,我亲手将爹爹制成了活尸。”
少顷,她静静开口,“那几个?月,我和爹爹住在娘亲以前的屋子里?,每天早晨一同去给娘亲扫墓,爹爹会早早准备好娘亲最爱的糯米鸡和桂花酒,就和以前一样。”
“后来有一天,我忘了喂药。”
穷妙妙漆黑的眼眸微微眨动?了一下,声音微微颤抖,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恐怖的梦魇,“第二?天早上,我看见母亲的坟被?人掘开,爹爹全身都是泥巴,大半个?身子都探入了棺木之?中,而他口中,正在啃食娘亲的尸骨。”
“他不是爹爹。”
“爹爹讲究干净,最爱娘亲,他不该以这样的方式,被?我留下。”
“风长雪,人死了,就是死了。”
烛光摇曳昏暗,春风料峭冷寒。
更远处,山寺桃花抽出粉嫩新芽。
杜临渊喜欢桃花,觉得它颜色热闹,开得也?热闹。
若他真正看到,应当会很高兴的夸赞几句,而不是这般双目空茫。
或许是因为那段对话,风长雪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他梦见杜临渊一手持剑,如神祇降世?分劈火海而来救她,却在触碰到衣角的刹那,化成了一具全身溃烂的走尸,嗓音嘶哑如砾石相磨,质问道,“为师待你不薄,为何如此恩将仇报。”
下一瞬,漆黑的仰光剑洞穿了她的心脏。
风长雪从梦魇中惊醒,背心冰凉,耳边仿佛还震颤着剑鸣。
很快,她意识到,这并?非是错觉。
的确有杀气。
她执剑掠出,东方既白。
乱葬岗的半空中玄门十三派乌乌泱泱上百人,无尘尊在前,宫殊站在其侧。已然列好诛杀剑阵。
他们一个?个?怒火中烧,知道风长雪身负重?伤,又仗着人多,更是毫无顾忌。
叫嚣着魔头将碧生草交出来,或可免你一死。
免死……
风长雪冷笑,世?人都说人执拗起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非但要拿碧生草,还要将无尘尊的另一半道心也?取了。
杜临渊缺一颗心脏,她补一颗心脏给他。
腐坏一具肉身,她重?新便找一具肉身。
魂数散失如行尸走肉,她便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将其他魂魄找回来。
火红丧服迎风怒张,风长雪双目含金,一跃而起!
就在剑势将成的刹那,她感应到背后厉风携杀气相逼,来势迅猛,已然避无可避。
偷袭?
纤细的身姿凌空扭转,步尘剑与她心念化为一体,恰似一张紧绷到极致的弓,飞剑一瞬调转方向,朝身后刺去。
刹那间短兵相接,声音如金石巨击,几近脱手,她剑势不改强硬接下!
竟敢偷袭?她便拼着自损八百,也?要让那敢偷袭之?人,有来无回。
没入□□的声音清晰传至她的耳中,而预料中的剧痛却并?没有到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对方竟在最后掉转了剑尖。
在围观众人纷杂的神色中,风长雪仓惶转头,就看见杜临渊被?洞穿的前胸和已然腐败的侧脸。
为什么?
为什么?!
风声,人声,叫喊吵闹一下轰地炸在风长雪的耳畔,又转瞬归寂。
与此同时,一枚通体碧绿的嫩芽从杜临渊残破的胸腔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