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长雪一边说话,一边缓缓摸了摸手腕,看不出生没生气。
“在我们合欢宗,大人这种行为视为求爱。”她抬眸,意有所指,“是很危险的。”
初冬的风从远出袭来,嚣张地呼啸在山间。
妄时身量颀长,与风长雪又站得近,低头说话的时候,几乎将风长雪整个人笼罩在翻飞的白袍里。
“出家人不妄语,贫僧既答应度化施主,自然竭力保施主周全。”
“……”风长雪顿了一下,几乎被妄时理所当然的语气所震惊,“恕我直言,偷摸种下跟踪诀印的行为,哪怕不在合欢宗,也是很不要脸的。”
妄时眼神平静,坦然解释:“贫僧并未偷摸。”
严格说来……的确未偷摸,是当着风长雪的面种下的。
只是方才她思绪神游,没有及时察觉。
也同时说明,这半身奇怪的青色蛛网,莫名其妙的“焦化”,确确实实影响了自己的修为灵力,否则也不至于不察至此。
其中缘由是什么,风长雪并不太清楚,但有一人应当清楚赛华佗孤长遗。
风长雪侧身,看了一眼远处那只三足乌羽的黑鸦。
一般,人间总喜欢将“赛华佗”、“胜扁鹊”之类的名号同医者联系起来,但孤长遗却偏偏不是。
用他的话说,自己只是一个破算卦的。
而且是一个颇为看不起医者的,破算卦的。
孤长遗幼年在天外天避难,有样学样,沾了几分风长雪的邪气。
放过很多不堪回首的豪言壮语。
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一句便是:万花谷算个屁,受伤了再治算什么本事。我只凭两扇筊杯七枚铜子便能预知祸福。
避疾避难,无病无医,故而自称赛华佗。
风长雪视线由远及近,看着身旁油盐不进的妄时,索性不再纠结。自己与东迦山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
应付这些佛门中人,倒也有些心得。
“大人乐意跟着便跟着……”风长雪顺势仰头,将下巴搭在妄时肩上,附耳亲昵道,“如此不放心,寸步不离。莫不是我双修的时候,大人也要在一旁观摩?”
风长雪,代号芙蓉。
如今身为根正苗红的合欢宗媚修,没几十个双修的鼎器,又怎么说得过去?
当然,要凭空生造出几个相好还是颇有难度的。
好在退而求其次的方案有很多。
如今天下魔宗势力雄厚,以不夜侯为首的夜枭族掌管东,西,北,中,四洲。
魔域之中,以魔为尊,妖次之,人为劣,常被奴役。故而四洲的百姓,稍有手段的均纷纷逃难到了南洲城里。
长久下来,原本贫瘠的南洲城居然慢慢聚了天下之民,热闹非凡。
有趣之处在于,与玄门修士和魔修妖族相比,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不堪一击。
但同时,他们又如野草一般坚韧,仿佛能承受住任何灾难,只需一缕春风一隅僻壤,不肖多时便能生机昂昂,自成一派。
眼下,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南洲城最东边沿河有一条烟柳花巷,张灯结彩,城盛鼎沸,让人瞧不见半分苦难。
仿佛那些被四洲奴役逃亡的过往,不过是昔日里轻飘飘的一个噩梦,隐匿在刚刚落下的夜幕里。
巨大画舫花船停在河中,丝弦绕耳,重重檐角上坠有琉璃明月珰,窗沿挂满鲛纱制成的幔帐。
被清风一吹沿河飞舞泛起彩光,将一畔河水照得熠熠生辉。
而此刻,重香楼最大的那间厢房中的气氛却有些古怪。
因为它静得出奇。
厢房极奢华,中央有一紫檀案台。
案台上放着精巧讲究的食物,酒醇香冽,牛肉鲜嫩,新鲜瓜果削皮摆盘成船的模样,船中还放置着一个小巧的兔子小糖人。
三人围案而坐。
一名白衣和尚,一名玄甲魔修,一名裹着狐绒的媚修。
和尚沉默寡言,魔修坐立不安。
那位媚修,虽是嘴角挂着浅笑,却冷着眉眼,一副心情不大舒爽的样子。
宴是小宴,排场却大得很。
十名娇俏可人的姑娘和十名眉清目秀的少年局促地站在两侧,未得吩咐,无人敢上去斟酒端茶。
和尚手上松松挂着一串漆黑念珠,修长的黑色陌刀上放着一只木鱼,明明无人敲它,却自顾发出声响。
每响一声,风长雪手腕上的印记便应声明灭闪烁一下,应着窗户外时不时传来的舞乐声,活像一盏行走的跑马灯。
“你,过来。”风长雪随意指了一名少年。
少年不过十八九岁,衣裳薄如蝉翼,生得肤白俊俏,以凡人的眼光来看,算得上十分可人。只是生在烟柳巷地,难免身上脂粉味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