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几乎融入崎岖不平的岩壁之中,带着笑意的尾音, 几经回荡裹缠在风中,“而此阵,名为地生。”

这场赌局般的试炼进行?得比想象中更久也更为血腥。

久到?他们习以为常, 像是进行?某种仪式, 一个接着一个地走进地生阵,下一刻或当场暴毙化作?一滩血肉, 或一步登天修为暴涨。

甚至踟蹰围观之人也再?不会因为尸体炸裂, 脸上沾到?温热的脑浆鲜血而失声尖叫。

凡间?碰到?是非对错时, 总爱说一句“死者为大”, 而此刻, 明明生死就?在眼前, 尸块累成京观,人们却无暇悲唁, 被本?能驱使的狂热让他们眼放金光,兴奋交织的目光朝上, 越过成堆的尸块, 落在吊尸阵上,化作?一种虔诚的祈求。

那其实是十分诡异的一幕,脚下汇聚成猩红一片的血池,每走一步都黏腻而拉丝,他们或狂热或犹疑, 久久站在原地,某一瞬间?,像是人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根茎”。

漫天血雨中, 兴奋的狂笑被风声扭曲成古怪的腔调。

就?在这场“狂欢”进行?到?鼎盛的时候,血池正中央,地生阵倏而一灭,消失在原地。

“等等!”

尚未来得及踏足的人们以飞蛾扑火之姿,朝着地生阵最后一点余烬扑了过去。

随着最后一点余烬的熄灭,四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兴奋褪去,惊惧一点一点从众人的眼底蔓延上来,神志随之短暂地回笼。

他们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衣袍,沾满红黄黑白的不明粘液,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满地的肉块,其实是自己的妻弟亲朋……而自己正跌坐在“他们”累积而成的血池之中。

一股巨大的悲怆涌了出来,迫切的从喉咙宣泄而出,恸哭惨叫顷刻间?回荡在大渊之底。

以尸块为界,泾渭分明。

另一侧经受住了地生阵考验的人们,双目赤红,满面红光,从未感受过的磅礴的灵力正充斥着他们四肢百骸。

他们修行?浅薄,原本?也就?只比凡人强上一点,甚至连辟谷都无法全部做到?。

而今时今日,他们方真正感受到?了修行?之妙,何?为“点足御风,剑劈山河”。

都说修仙问道,不管道心如何?,修到?最后,总免不得断情绝爱。

飞升之后,仙者更是不记凡尘旧事。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仙与修士,不是同类。

而开明悟道的修士与凡人,亦非同类。

既非同类,便难以同感。

人只会怜悯,却永远不会因为一只蝼蚁的死亡而真正悲伤。

就?如这满地的尸块,和尸块后恸哭的人,他们或许是昔日旧友同门……但从今往后,一人凭虚御风,谈笑间?分劈山河,人人要给三分薄面;一人奔波狼狈,为求一丁点灵力翻山越岭绞尽脑汁。

两人之间?再?也不会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了。

不能……

不能这样?……

愁云惨淡的另一侧,众人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满脸泪水,从血池尸海中抬头?,他们残余的最后一点对生死的敬畏慢慢褪下,指甲深深抠进血泥地里,可哪怕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半点那道地生阵法的痕迹。

“不要……不要丢下我,我也能修,我也要修成!”

“快把地生阵给我!”

“你?不能这样?”

“哦?”黑袍人坐在高高的尸块之上,居高临下道,“为何?不能?”

他们跪行?至黑袍人脚下,“求你?,求你?再?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一定”

“机会方才就?在你?们面前。”黑袍人嗤笑了一声,缓缓道,“可见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总是不会被珍惜的。”

“没有……”

“没有不珍惜,我们只是……我们只是怕……”

黑袍人:“你?怕什么?”

“怕死啊……”

满地残尸面目难辨,成功从地生阵走出来的不过十之一二,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修为亦有大有区别。

仿佛这道地生阵,根本?毫无规律可循,只凭喜好随机挑选,要么授予灵力一步成仙,要么人首分离血肉炸裂。

“你?怕死,来跪我做什么,难道我还能替你?们去死?”

黑袍人满不在乎地抬了一下脚尖,“我说过,不会拦你?们离开。我看你?们已入玄门,初生根骨,这满地尸首反正也分不出谁是谁,你?们随便捡些用去铺路,原路回去就?是了。”

“可……”

“可是……”

他们嗫嚅着,谁也没有动。

原路回去,回到?往日的生活四处受人排挤,只能苟延残喘地四处夜猎灵兽,只能像乞丐一样?,偷偷蹭一蹭福天洞地里的灵力,还要时时刻刻担心被人驱逐,受尽白眼嘲笑。

如今宋昭已死,没有了他的带领,甚至他们连青山镇都走不出去……到时候其他同门亲朋,兄弟妻儿,问起来宋昭怎么死的,为何?同去的人这么多,却只回来了你?们几个,其他人去了哪里,又该如何?回答?

凡间?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修真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看不起吴二,明知妻子怀胎九月,却不肯签同心契以共通识海,妻子损伤根基以后寿命大减,儿子更是连灵根都没有测出来,以后注定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凡人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