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刃擦着风长雪的脸颊掠过,削断她一缕黑发,在她的眼尾留下一道细长的血迹。

长宫主没什么表情,将断了的绶带从腕间扯下,漠然道:“能?伤我衣袂,你算有天赋,可免一死。”

“第二箭。”

咻不等风长雪反应,破风之音应声而至,无形长箭一下穿透风长雪的左肩,直接将她钉在了折断的枯木上,风长雪闷哼一声,嗓子里的腥味一下冲了上来,鲜血顺着肩背的伤蜿蜒向下,瞬间将绯裙浸成深红,又洇进了脚下泥土和?身后早已经干裂的树皮中。

长宫主眉目依旧没什么变化,既没有看着手下败将手上的沾沾自喜,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忍的情绪,继声道:“宫杜两家为世交,你既师从杜临渊,可免第二死。”

话音一落,剩余十一道筝弦一齐拉开。

“杜临渊恣意妄为,罔顾礼节,拖累宫家无端受人诟辱,接你又闭门?不见。”鹅黄衣袖下,莹白指节一屈,那双白得极近透明的手,骨节泛起蓝紫的雷霆电光,“既然如此,便由你代之。”

十一道冷锐箭矢呼啸而过,风长雪偏开脸,紧闭双眸,少倾,剧痛却并未落下。

一缕若隐若现寒香在血腥中尤为明显。

风长雪的睁眼,什么也看不到,只见满目梅花充斥视线。

她恍惚了一下,眨了眨失焦的眼眸,“……师父。”

漆黑如墨的丰都极夜下,无数花瓣从高空坠下,一下将风长雪裹得严严实实,像一颗蚕茧。

或许,恰巧是因为身受重伤,视线又被?完全遮挡的缘故。这混沌的片刻,风长雪忽然想起来了一些,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却的往事。

那是大概是她遇见杜临渊之前。

她仍然以封晚的身份,被?封家囚禁在上官城的青塔之中。

随着她摸索出修炼秽气的门?道,青塔之下原本对她造不成什么伤害的秽气,竟开也慢慢开始对她起了作用。

那些浓稠如墨的黑气,活物触及七窍流血,落在她身上,也很不好受,在某些时刻,她甚至隐晦地?产生?了要饮血止痛的念头。

她开始怀念上一次出青塔的时候。

她第一次在视野中看见生?灵汇聚成的白光,本能?地?催动秽气去追逐,人是跑不过秽气的,虽非本意,但秽气洞穿他?们心脏的那一瞬间,温热而新?鲜的血液可以极大的缓解由秽气带来的彻骨的寒意与剧痛……他?们濒死时的恐惧,甚至能?带来某种奇妙的餍足。

只可惜,人的心脏只有一颗又十分脆弱,被?秽气洞穿,它会很快地?停止跳动,所以效果很短暂。

但好在,人很多……

那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了难怪总说邪魔杀孽重,一直杀,不就可以一直镇痛了么?

爆发的杀意,随着痛感的加剧而变得越发深入,即便知?道只是饮鸩止渴,这个?念头一但生?出,便闻风而长,越来越刹不住。

她本生?于旷野,因心缺一窍,无师自通地?能?够炼化秽气。救封家,乃至于整个?上官城于濒死之际。

而他?们,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反过来将她囚困在青塔之中,让她日日受尽折磨。

斗米恩担米仇,人性一贯如此。

多而贪婪,令人厌恶。

好几次,她从剧痛中恢复神志,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从青塔底层出来,狠戾地?站在了封禁的门?口,浑身寒意,眼睫挂霜。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在门?口站上一会儿?,又会重新?退回去。

个?中原因,连风长雪自己都已经记不太清,也说不清楚了。

唯独有一次印象深刻些,那段时间青塔不知?从何处一下吸纳了很多秽气,裹挟着枉死之人的怨怼执念,数以百万的浓郁黑气从地?底涌出。

一开始,她如往常一般,将秽气纳入识海一点一点将其炼化,但秽气越来越多,越来越霸道,几乎不受控制,不等她取用反而一下钻进她的灵脉,她甚至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瞬间骨缝生?寒,皮开肉绽。

血迹淅淅沥沥从伤口溢出,迅速被?冻成浅红的霜,又重新?被?下一轮鲜血融化。

反复交织的血腥与潮湿,又吸引更?多秽气蜂拥而至。

她五感并不太明晰,是很能?忍痛的。

但那日的秽气排山倒海,仿若没有尽头,风长雪甚至不太清楚自己在那样的状态中究竟过了多久。

在一阵极度的恍惚之后,她逐渐恢复神志。或许是那些秽气格外凶猛,也或许是在发狂失智中自伤,她发现自己浑身是血,站在青塔最高的那一层的窗檐上,周遭一片狼藉,玄武岩碎片掉落得到处都是,檐角的青铜铃铛无风自动,狂响不止。

原本就有些倾斜的青塔像一名体力不支的老叟,艰难伫立于高处,肉眼可见的巨大的裂缝从地?底贯穿了整个?七层,让人担心风一大,就能?把它吹倒。

那日应该是个?很好的天气,上官城明媚的阳光落在风长雪的眼睫上,稍稍缓解了彻骨的寒意。

于是她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在结界前停下了脚步,可身后的秽气太冷太痛了,幽黑的青塔觑张的门?洞,像不见天日的冰窖地?牢,于是她久久地?站在原地?,没有转身的意思。

恰巧此时,负责看青塔的弟子忽然轻轻敲了敲结界,三声清脆的敲击声,一短二长。

青塔外层层叠叠的禁制将所有的一切都封锁在内,那弟子并不晓得里头的情况。

这是他?看守青塔的第三年?,自上次风长雪出塔失控杀害百姓后,封家便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青塔,也不许守塔弟子随便同风长雪交谈。

他?便主动同风长雪约定?了一些暗号。

细弱蚊蝇的声音带着些欣喜,透过层叠法阵轻轻传来,“封姑娘,今日昭定?山上下了初雪。”

“我今天听同门?说,北方似乎有大疫,死了好多人,封家的长老们都出门?去了。”那弟子悄声道,“听说每次死人一多,青塔里的秽气就会浓一些,封姑娘,你还好吗?”

然后过了一会儿?,一蓬碎雪被?送了进来,因为对方的修为实在低微,哪怕是小小一蓬雪,送到风长雪跟前的时候,几乎只有指尖大小,一碰就化作了一滩微凉的水渍。

风长雪面无表情的捻了捻指腹,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转身走?进青塔。

檐角铃铛发出的急促啷当声,在“嘭”的一声关门?后,渐渐平息。

现在想来,或许她还是应该顺从本意,不该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