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杜临渊有能耐让北洲一夜花开,有能力离经叛道另起门?户,怎么就不能亲自登门?道歉解释,让少?宫主无端去淌这种浑水。”
不止是没有登门?道歉,自那梅花盛开之后,杜临渊可以说是高调避世,飞符不回,结界不开,便是有人特地递上拜帖,不论魔宗还是玄门?,也通通拒之门?外。
“这样拒绝下去也不是办法,积怨成恨。”柳归鸾淡声?道,“既是立了门?户而非避世隐居,那就说明总有一天是要传道的?,不能真的?永远不和其他门?派往来。”
等了一会儿,无人应声?,柳归鸾往回看了一眼。
三步之外,风长雪静静立于?风中,夜幕之下绯裙如火,柔顺的?黑发垂顺至脚踝,脖颈纤长而雪白?,一盏银丝勾成的?精致面具遮盖住容貌。
她一只手轻轻搭在剑柄上,那是杜临渊的?佩剑。
“他们并非真心示好。”风长雪提着剑鞘,轻轻动了一下,几?张烫金的?拜帖瞬间碎为齑粉,“丑态百出,心怀鬼胎,不配与师父相见。”
柳归鸾不知是欣慰还是担忧地长舒了一口气,因为气息太轻,听起来反倒是有点像叹息。
半年前?,杜临渊震慑四?洲的?豪情壮举,引发最直接的?后果?便是一下耗干识海,上古禁制的?反噬来势汹汹,丰都又不适合调养,这半年来,杜临渊几?乎大半时间都在闭关。
此事不宜声?张。
风长雪与柳归鸾临危受命,分工明确,柳归鸾负责婉拒前?来试探的?魔宗,风长雪负责拒绝玄门?。
只是方法天差地别。
柳归鸾修合欢宗一道,又长得极为貌美,男女通吃,虽是婉拒,也将来人哄得服服帖帖,心花怒放。以至于?风长雪怀疑,有那么好几?个眼熟的?,隔三差五总来,被拒绝了也不恼,他们根本就不是来送拜帖,而是来和柳归鸾相会的?。
而风长雪的?不耐烦几?乎是写在了脸上。
在最开始的?那一月,每天都要同来访的?修士动手。又加之此地灵力稀薄,打斗起来十分原始,几?乎是短兵相接,拼的?肉搏招式而非修为。
车轮战下来,风长雪像只不服输的?倔强小兽,每日不是灰头土脸,就是身上要多几?处深可见骨的?剑伤。
柳归鸾实在看不下去,按着风长雪的?头,半强迫地教她如何察言观色,与人相交。
“将喜恶写在脸上,不懂转圜之人,总是要吃亏,活不太长久的?。”
“风长雪,杜宗主尚在闭关,别让你师父担心。”
也不知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还是柳归鸾教得好,几?月下来颇见成效。
风长雪在心情好的?时候,偶尔能笑脸相迎好言婉拒来客,便是心情不佳的?时候,眉睫上也开始习惯性地挂着浅淡的?笑意。
甚至方才?,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散修,身形佝偻,递拜帖的?时候上下打量风长雪,眼神猥琐,言行轻挑,就连柳归鸾都有些忍不了,风长雪居然只是把?他们的?拜帖撕了,而没有大打出手。
柳归鸾讶然之余,也不禁感?怀,不知道这一夕间长成的?隐忍成熟,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他那一口气尚未抒怀尽,便见风长雪将面具摘下,抬眸问道:“方才?,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柳归鸾呸了一下,将小团扇挥出满满地嫌恶,“大约是在魔宗的?勾栏里喝了什么假酒,恼羞成怒下的?污言秽语,不必管他。”
风长雪回想了一下,刚刚她拒绝了两人的?拜帖,那两名散修先是十分生气,借着一身酒气就要上前?来摘自己的?面具,嘴里还好像还说着……
醉酒之人说话本就不清不楚,风长雪回想了一会,才?依稀辨别出一个词来,“什么叫做辰凰之落?”
“……”
柳归鸾顿了顿,小扇掩面,轻咳了一声?,“嗯……是一出凡人闲来无事,编排上仙的?戏文。”
风长雪:“我并不常听戏,你同我细说。”
“就是啊……咳咳……传说中,九天之上有那么一位修清道的?上神,万万年来以清心寡欲,将邪魔恶鬼驱逐至大渊之下,才?有如今与鬼界彻底分离的?太平人间。”
也不知是听得高兴,还习惯使然,风长雪浅浅的?笑着,颇为捧场,“那他倒是做了件好事,只是邪魔和人本都生存在大地之上,上神却偏偏只驱逐邪魔,有些偏心了。”
不过……方才?那醉醺醺的?两个散修,灵台浑浊,并不像很有见地的?样子?,总不至于?是要同自己辩论那上神的?作为是否有失偏颇,于?是风长雪继续问:“然后呢?”
“啊……然后,上神以元神化作了一道十分坚固的?结界,名为十方恶境封印鬼界,再后来因动摇了清净道心,险些陨落的?故事。”
风长雪好奇追问:“既然他道心已动摇,怎么没有被恶鬼反噬,而是‘险些’陨落?”
“嗯……因为他的?徒儿堕下九重天,亲自荡平鬼界,舍弃仙籍,九死一生成了新的?鬼王。”
“这么说来,难怪人人都爱当大宗师,徒弟多了,总归是有些用处的?。”风长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是编纂而来的?故事,说得也不无道理,身为徒儿,即平白?受了恩惠,便不能时时刻刻都只想着仰仗师父庇护,不知回报。”
风长雪在极夜中回望无边无际的?丰都,看见结界的?暗金符文在浓雾中忽隐忽现,竟找到了些共鸣。
不远处,三间茅舍围簇而立,乌木门?楣刚刚搭建好,因杜临渊闭关的?缘故,上头的?木匾还没题字,一直空着,一眼看过去并不像宗门?,反倒是像一处温馨的?凡间院落。
“若有朝一日,师父有难,我定也会像戏文中的?徒儿一样,倾尽修为,哪怕沦为九死一生也要尽力一搏。”风长雪回头,只见柳归鸾一脸大可不必,欲言又止,复杂晦涩的?神情。
风长雪:“对?了,那上神是为何动摇了道心?”
柳归鸾最终挤了挤,化作了两个字,“情劫。”
不等风长雪继续追问,柳归鸾索性一口气道:“那上神对?自己徒儿动了私情,心生怜爱。情爱成劫,往往以其中一方殒命而终,他们两人都选择牺牲自己。”
风长雪闻言脚步一顿,只见小院子?亮起微弱烛光,杜临渊不知何时已经出关,正在一颗云杉下浅眠,白?色的?长袍顺着躺椅堆积在地上,像极夜里的?一蓬积雪。风长雪转头,眼眸灼灼,“情爱一词何解?”
“愿得一人之心,不惜与天下为敌。一见他便满心欢喜,也唯愿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只求厮守终生,执手白?头。”柳归鸾顿了顿,那柄小团扇压在风长雪肩上,缓声?问,“风长雪,你还想学吗?”
平稳的?微风,静静环绕着两人。
良久,风长雪蹙了蹙眉,迟疑道:“……那岂非太狭隘了?”
“这世间美景美人多如云烟,师父常愿我博之广爱,若是说一同白?首便是情爱,那我的?确想陪伴师父一起到老。不过……现在这样更好,我们师门?三个人,也算情爱么。”风长雪顿了顿,又补充,“卜宁君也很好,师父还有几?名好友,想来也愿意一起……”
“可以了,”柳归鸾眼角抽了抽出声?打断,“三个人的?情爱太拥挤了,以后莫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