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命运不公,若孤氏被灭族的时候他再小几岁,便当真能如大家所?愿,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傻子。若他再大上几岁,结丹化境,拼尽全力和自己的父母,和孤氏其他人一同死在那一夜也好?。
偏偏,他只记得亲族亡故的惨烈,只记得血入眼睑的滚热的冰凉,却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
有时候,他又觉得因果流转,大概什么都是公平的。
依靠命中注定的那点天赋和几本不全的旧籍,孤长?遗竟然摸石过?河,当真修出了?些门道。让他背负仇恨,又尚能前行。
卦修一道讲究颇多,唯恐损伤了?阳寿阴德。
孤长?遗什么都不忌讳,看着门口的大黄狗怀孕了?,也丢几片叶子算一卦,再耐心等上几个月看算的准不准。
他们都说,他随风长?雪,目下无尘百无禁忌。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过?是修行路上,不得章法的下下之策。
直至二十岁那年?,他终于第一次召唤出了?孤家法袍。
披星戴月袍化身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想,若上天当真想让他长?遗旧事,他是不会这样顺利的。
披星戴月袍重?新出世,孤氏在也不是名存实亡了?,他对得起?自己的血脉,也没有辜负风长?雪的救命之恩。
迟早有一日,他也会如同父亲和祖父一样,身着日月,伫立于不周山山巅,伸手可摘星辰,重?铸胥南孤氏之名。
他一定要下山,哪怕查到一点点契机,他就能寻根问源,算出到底是谁杀害孤氏全族。
世道变迁,时隔数十年?,或许会花些功夫,但并非办不到。
当天晚上,柳归鸾知道了?这件事,带着一块司天筊杯来找他,倒不是来劝他回心转意的,而是同他说,“君上对你有恩,便是要离去,也该把大劫给君上算好?,你既然已?经化出法袍,应当也能使用孤氏的这件法器了?。”
孤长?遗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那一块玉牌司天筊杯,是孤氏一脉的传家之器,可问尽天下可行之事。
他以为这件法器早就随着孤氏灭族那一夜,不知所?踪。他甚至花了?很多精力托人打探寻找,没想到,到头来这件法器竟然就在自己身边,就在风长?雪手里。
风长?雪明明知道自己身负血仇,她明明知道的……
孤长?遗怔怔的看了?片刻,“砰”一声将手里的杯子猛地砸到了?地上,碎瓷崩溅,夹着怒气质问道:“为什么?”
他根本不理解为什么风长?雪能救他,养育他,默许天外天众人,以少主之礼待他,甚至每每下山还记得给他带礼物,偏偏对他的深仇大恨袖手旁观。
甚至连司天筊杯都不愿意还给他,这本来就是孤氏的法器。
柳归鸾被吓了?一跳,奇怪道:“哪里什么为什么,难道君上救你还救出不是来了??”
天外天本就不是一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第一条山规,雷池之界,只进不出。
有多少人被追杀逃难至中州,哪怕死在离雷池界碑一步之外,风长?雪都不会垂怜一眼。
这么多年?,只有孤长?遗是风长?雪主动带回来的。
孤长?遗推门而出,冷冷道:“不是我求她救的,这里也不是我求着要来的。”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是迁怒。
若没有风长?雪自己早死在了?十八年?前,便是侥幸活下来,也定然隐姓埋名苟且度日,变成?碌碌凡人中的一个,一辈子不知道玄门道法为何?物,红尘滚滚人如蝼蚁,能活下来就要花光所?有力气,哪里有精力琢磨修行,更遑论使用司天筊杯。
他那般生气,那般委屈,不过?是迁怒风长?雪袖手旁观,迁怒她不帮自己,迁怒自己无能。
其实他早该明白的,他说是孤家少主,孤家都没了?,何?谈少主。
他下山之事不胫而走,天外天至胥南城一路短短几个月,便历经尔虞我诈,让他数次手染鲜血,命悬一线。
就像那日所?说,他咬牙哪怕濒死也从未向?天外天求救。
而风长?雪更是如此,就好?像自己跨过?天外天的门槛起?,弃之如敝屣,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
直至他血洗宿仇,孤长?遗站在满地尸首之中,呼吸着浓郁的血腥之气,闭上了?眼睛,低低笑了?起?来。
“算无遗策赛华佗”之名一夜之间?传遍五洲,世人不知详情,只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沉寂已?久的胥南孤氏又回来了?。
果然,只要他孤长?遗想做,就没什么不可以。
他不需要任何?人首肯,任何?人庇护,七枚铜子算尽人事。
就像是刚刚展翅的长?渡枭,叛逆又孤傲,天外天之于他,即是旧巢,又是囚笼。
他带着一点点报复和炫耀的心态想着,若是这个消息传给君上,不知她是什么表情。是不是会后悔,当初小看了?自己。
他朝夜空中,丢了?一记决印,半晌没有反应。
是胥南城离天外天太?远了??还是自己好?几个月没用有些生疏了??
又或是风长?雪在他下山后,改了?长?渡枭的口令?
他忽然有些心悸,叫来了?下人。
下人战战兢兢回道:“没了?。”
他侧头盯着,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吓得下人战战兢兢开口,“凌霜侯陨落于天劫,整个中州化作焦土……”
“什么?”孤长?遗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少主……是……是你说,孤氏于天外天再无瓜葛,天外天的事情不要来报的。”仆人看着自己少主苍白又骇人的脸色,哆哆嗦嗦回复道。
孤长?遗愣在原地,什么天劫?
天劫他妈不是十年?之后吗?现在他妈怎么会有天劫?
下人见不对劲,连忙安慰:“天佑少主,天佑孤氏,还好?少主离开得早,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