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长雪的眼神?长久的落在这件法衣上。

那是一段随着上官城覆灭,孤氏灭族,而?鲜为人知?的一段时光。

孤氏的这件法衣,是风长雪于这世间?,真正看清楚的第一样东西。

第56章 风花雪月(一) 第一次失控

长雪幼年天生眼盲又?心缺一窍, 在被称为“封晚”的那几十年里,她的记忆十分破碎,几乎只记得昭定山延绵不绝的山风, 和青塔檐角的铃铛悠长的啷当声。

或许是因为在长久的吸纳秽气?中融合出了些许门道,也或许是天道垂怜。

某一天,她忽而发现?, 自己的眼前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黑色。

严格说来, 风长雪记忆的伊始,仍然是一片混沌, 那并非是“看清”, 而是一片黑暗当中, 由秽气?临摹出的浅淡轮廓或方或圆, 奇形怪状, 或明?亮或暗淡。

那时候, 她在上官城里已经?住了好些年,封家的老家主已然仙逝, 家住之位传给了封宁的大哥,封宁的二姐随仙侣一道云游。

天下不太平的地方很多, 后来就连封宁也不大回来了。

在封家, 风长雪的身份多少有些微妙。

一方面,有了她之后,上官城的秽气?多了一个炼化的去处,清散了不少,她理应得到?感激和尊敬。

上官城占了地势之便, 水路通达,聚财聚人?。封家险守住一城百姓后,“上官太守”之名远播, 就连早些年那些“以人?祭塔”之事,也在封老家主仙逝后,被美化成了“受命于?天”的不得已而为之。

老家主对风长雪曾赠以封姓,并以贵宾之礼相待。

起先,大家对风长雪真是又?惧怕又?尊敬,又?感激又?好奇。

但不久后大家就发现?,这?名盲眼小姑娘,既瞎又?哑,有时候坐在一处,不言不语便是一整天,她似乎无需修炼,天生就会辟谷,但若是有人?送了些糕点酒水来,她也爱吃。

就好像是一个无悲无喜,听话乖觉的……小傻子?一样。

她生得好看,若身旁不是常年笼着秽气?,那应当是十分惹人?怜爱的。

那些浓稠如墨的黑气?,凡人?生灵触及七窍流血,除了封家几位长老,根本无人?敢靠近青塔。

另一方面,大家又?开?始忍不住庆幸起来。

还好她是个傻子?,又?瞎又?傻的,不曾了解过?这?精彩纷呈的大千世界,自然也就不觉得终日呆在青塔中无聊了。

而这?份庆幸,不久就化作了一种隐秘的担忧,进?而又?天从人?愿般的变作了现?实。

就像是缺爱之人?迫切渴望重视,懦弱之人?格外在乎沽名,贫穷之人?拼上性命也要险中求贵一样,对于?生于?黑暗之人?,对光的追逐,几乎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

那些浅淡的轮廓,头一次让风长雪展现?出了明?显的兴致,她追随着这?些微光,在好奇之下,主动走出了青塔。

那日,封家弟子?可以说是十分惶恐。

风长雪的出现?对封家乃至于?整个上官城都有恩,他们显然不可能?将其囚禁于?青塔之中。好在风长雪并不抵触,就这?样安安静静在塔里呆了好多年。

封家弟子?眼睁睁地看着青塔中走出的人?,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她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若一去不反怎么?办??

风长雪自然不晓得旁人?这?些复杂的担忧。

她出青塔的时候,甚至连守门弟子?上来与她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清。

此刻,她满心满眼只想要确认一件事情,那就是视线里这?些若隐若现?的微光,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那些无关紧要的嘈杂喧闹被她抛在脑后,她就像是长久困于?极夜的人?,第一次看见晨光,迫不及待追逐而行?。

但很快,她就愣怔在了原地。

出现?在视野之中的浅淡光亮,她一靠近,就立即消散不见,过?了不久又?在更远的地方慢慢出现?,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成堆凑在一起,似乎有意在戏弄她。

她只能?追逐,或者说被引诱着走向?更远的地方。

可还是行?不通。

她悄悄的靠近,微光就悄悄的消失,她极快的靠近,微光就极快的消失。

若即若离,若有若无。

难道这?些微光,全部是臆想?

年幼的风长雪一度陷入了极大的疑惑和失望之中。

不对。

可能?是它们躲得太快了。

或者说,是自己动作太慢了,给对方留了戏弄躲避的余地。

年幼的风长雪,并不似如今这?般冷冷冰冰,更不会为了掩饰这?种冷冰冰故意眼角带着笑意。她穿着一身浅色广袖的流仙裙,又?因长居青塔不见阳光,皮肤白得极近透明?,如同冰雕雪砌的画中少女,带着一种脆弱又?坚韧的固执。

她屏息片刻,面容平静,看似已经?放弃,不感兴趣了,果?然我退敌进?,当她不再刻意追逐的时候,微光也就不再躲了。

她安静又?缓慢地朝微光最繁密的地方移动,趁其不备,只有眼白的瞳孔霎时笼上了黑雾,那些微光躲得再快,也不可能?快过?秽气?。

瞬间狂风席卷,数百道秽气?如同离弦箭矢一般,直冲而出,视线之中那些模糊微光果然又一次四散消失,但是没关系,这?数百道秽气?,只要有一道,哪怕一道能够触及微光,证明?它存在并非自己臆想的就足够了。

风长雪几乎是有些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数百道秽气?一道比一道凌厉,一道比一道迅猛,甚至因速度过?快,在空气中带起了细密的电流,将她自己都灼伤了。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无论尝试多少次,微光总是在堪堪触及的刹那消散。

她在原地有些无措地呆了许久,想了很多办法,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一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