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落白中,一颗骷髅半面?红色蜿蜒,正以一种“角逐相抵”的怪异形态与虚空较劲,苍白的头骨额间一点殷红的血迹,十分刺眼。

少倾,妄时蹙眉看向风长雪。

在这个对视的瞬间,两?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妄时能看见骷髅浮空,看见花雨飘散,却感应不到?咫尺之处铺天盖地的煞气,听不见冤魂哭嚎,所以他才?没有第一时间过来,他察觉到?唯一的异样便是风长雪受伤的血腥味。

这对于一个佛修来说,实?在诡异。

不对。

更准确来说,不是妄时感应不到?,是所有人都感应不到?,风长雪垂目看去,院子?中宫沫正帮同?门包扎伤口,低声交谈着什么?,步尘守着火堆添柴,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树上?树下仿若两?个世界一般。

此?地果然古怪,与其说是她用“血引”激发了骷髅的怨气,不如说是以“血引”作为媒介通灵,让风长雪感应到?了,这山庙中原本就存在的怨气。

风长雪有些烦躁地活动手腕,准备再取血验证所想,刚刚抬手便被妄时挡了一下,“闭眼。”

“嗯?”

妄时以捏花之力推出一掌,只见无数细密的金色万字印,一寸寸从地下升起?,梵音交织成金色法阵,璀璨法印带着低语佛音在山间呼啸而过,将满地残垣照亮得如同?白昼。

风长雪毕竟鬼修,在炫目金光中下意识蹙了一下眉。

下一瞬,鼻尖拢过一缕松木淡香,眼睛被虚虚拢住。

或许陷入黑暗的片刻,使得听觉更加敏锐些,风长雪恍惚间听见了一声极其细碎的响动。

就像是冬日?,池塘表面?刚刚结上?一层薄冰,雪花坠落时的咯吱声。

细密的万字金印,一层叠一层,终于,在某一个临界值之后,咯吱声逐渐清晰。

就是现在,风长雪长睫轻轻扫过妄时掌心,银链如银蛇闪电,瞬间击出!

在旁人来看,这银链出得利落漂亮,可惜却击了一个空。

随着鞭风银光落下,天光骤然晦暗,周遭瞬间降温,伴随寒风呼啸,带来一阵几乎不属于这一个世界的阴冷气息就好像是一只透明?的琉璃罩子?,被硬生生击穿了一个洞。

这种感觉异常异常的熟悉。

就好像

风长雪眼眸里的神?色逐渐沉了下来,就好像是当日?,她被镇压在衍天大?阵,锁在冰棺之中,隔着一层厚厚的冰,第一次感受到?外界之风。

眼前这一面?看不见的琉璃罩,亦如一副无形冰棺。

来不及思索过多,被银链击穿的破溃之处,风力越来越大?,汇聚成旋涡,似乎无形之中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要将所有的一切连根拔起吸进去。

好在妄时先前设下的万字金印结界,将阴风牢牢局限在山神?庙周围,并未影响到?山上?山下的村民。

可结界之内却不乐观。

飞沙砾石肆虐,鬼火颤动,鬼哭狼嚎,山神?庙的屋瓦、断梁横木掀飞在半空中,就连脚下的这棵巨大?的梨花古树,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

风长雪落了一道定身诀,不避不让,立于狂风旋涡之中。

她并非多愁善感之人,既然这个结界的破溃之处,给了她如此?熟悉的感觉,那么?另一面?就一定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与她相连。

风长雪手指张合了一下,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妄时如有所感,垂放在身侧的袈裟一动,扣住风长雪手腕。

“当日?跳崖如是,苦海幻境落水如是,今日?亦准备如此?么??”

风长雪侧头,“嗯?”

“世间苦难千万,蝼蚁尚且偷生。”妄时语调比平常略沉,通过同?心戒清晰地传入风长雪的耳中,“施主为何总热衷于以身犯险?”

“多谢大?人关心,今日?不同?。”风长雪一手覆在妄时的手背上?敲了敲,示意松开。

妄时:“有何不同??”

“这次,你?我不必同?行。”风长雪微微凝眸,平视旋涡深处。

此?入口,被人隐藏得如此?之玄妙,无论出自谁手,目的都是不希望被人发现,偏偏就送到?了她眼前,一步步引她不得不发现这里的古怪。

这世间,与她相连的东西屈指可数,值得这般大?费工夫藏之又藏的更少。

仔细想来,不夜侯特地现身,或许就是为了引她至此?。退一步说,胥山大?阵一破,她便被传送到?这涂山镇,也或许根本不是偶然。

“不夜侯刚出关就眼巴巴的来演了这么?出戏。”风长雪勾唇笑了一下,“大?人知道的,我最不喜欢负人美意了。”

妄时道:“施主就这般肯定,不夜侯不会加害于你??”

风长雪笑了笑,“天助自助者,佛渡有缘人,他若当真害我,这事与大?人无关了呀。”

待到?风长雪说完这句话,妄时的手微蜷了一下。

心中原本的不解和担忧,无端化作了一种更烦乱的情绪,他在此?刻,方?才?真正意识到?一件事情。

风长雪一直以来行为乖张无序,言语轻挑,眉眼时常敛着带着些许倦意,看人时,总给人一种“此?人多情又好亲近”的错觉。

以至于让人很容易忽略道一件事情,她始终未曾,也不需要仰仗旁人,亦无人能左右她的决意。

第一次于睥睨山巅,她说,“大?人,给你?变个戏法。”

第二次于大?壑湖畔,她说,“你?我僧遇幽昙,止步于此?。”

而这次,她依然说:“不必同?行,与你?无关。”

世间的确苦难千万,众生或在苦难中瞻前顾后,或踌躇负重等人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