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妩抿了抿唇，雨水不断敲击在车顶的脆响，雷声轰隆。

她心不在焉地盯着脚下?地毯，隔了良久，小声问：“你什么时候订婚啊。”

话说出口，整个车厢的氛围几乎都凝固了。

他愣住，连她自己都是一愣。

宋雨妩默了默，继续慢吞吞地说：“我听你哥哥说，你还没订婚……其实你这?个年纪，应该要订婚了，不然你家里会很不放心。”

庞正平只说：“你很希望我订婚吗。”

他不接话，还把问题抛回来，宋雨妩有点难过。

很多年前她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会这?样隔着一段距离坐在一起，聊着彼此谈婚论嫁的话题。只是话题中那个共度余生?的人?，并不是彼此。

车厢狭小而逼仄，他们却像是分开天和地。

她紧紧攥着衣裙，两只手握成拳，一看就?知道紧张得多厉害：“我没有什么希不希望，你订婚，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这?句话一说出口，她的情绪，准备好的借口，好像陡然找到了一个出口。

接下?来的话一句比一句顺利：“我就?是觉得，你这?样拖下?去?也不好，家里父母会担心，你哥哥总也要惦记这?件事……而且其实结婚，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就?说我和我先?生?，虽然刚结婚的时候，我根本不认识他，也没什么感情，不过相处几年，他也像我亲人?一样了。”

只是没有亲人?会像他那样，对她漠不关?心，把他们的家当成临时住所。

她突然迅速地低下?头：“你去?结婚吧，好吗，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也不要再耿耿于?怀了，过去?那么多年，很多事都变了，不一样了。以前我们在一起，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是完整的，可是现在不是了。我不是从前那样了，我和我先?生?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你还要再继续想吗，你还要再坚持什么，你不觉得恶心吗，你不觉得我是在羞辱你吗？”

她表达得隐晦，因?为那对她来说也是件恶心，不愿想起的事，是一道弥合不了的创口，现在都还在汩汩血流。

可是庞正平还是瞬间听懂，他眼?睛骤然猩红：“我他妈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她浑身颤抖，眼?眶湿热地看着他，两秒，她就?猛地推开车门跑下?去?。他想拽她胳膊，一刻落空，他也跟着下?了车。

暴雨连天降下?来，她一直往前跑。那条巷子几乎没有人?，她其实分不清头尾，只是凭本能想跑开，想离开。

可她胳膊一紧，被他牢牢攥在掌中。

她回头，竟然是泪流：“我在乎，我觉得我很恶心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很恶心。我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人?，我为什么总是无能，和你在一起，你家里不喜欢我，我那时候经常想，要是我也有那样的门楣就?好了，要是我也是官家小姐就?好了，这?样你们家是不是就?会同意。可是有什么用，我不是，我就?是普通人?，我有什么办法。”

“是我不努力吗，是我没争取吗，我在警卫室门外站三个小时，你外公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他好大?官威啊，你们家好大?官威啊，我就?是普通小老百姓，我高攀不起你，你们家随便一个人?，使点小手段就?能让我这?辈子过不下?去?，我惹不起，我不惹了行不行，我躲远点行不行？”

他被调去?西北的那段日子，她每天提心吊胆，听说他没多久就?皮肤破溃，她心疼，想去?看他。

然而刚去?机场就?被拦下?来，他们说她身份证件有问题，不让她上?飞机。不管她怎样解释，没有一个人?听，最后说急了：“你是想寻衅滋事吗？”

她没有一点办法。

她甚至在这?个世界上?，连依靠都没有。

“从小到大?，我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我对每个人?都礼貌，友善，为什么到最后，我连唯一想要的都不能有？”

“你去?结婚吧，有些东西我要不到，我也不敢要了。你认命吧，我们都认命吧。”

斜斜织就?的雨，像铺天盖地的网，那样密，那样紧，将他们团团围住，天地一座铁笼。他没有伞，握着她的肩将她抵在屋檐下?，大?掌垫在她后脑，用力地抱她入怀。

他一直在低声说“对不起”。

她闭着眼?睛，揪紧他腰间衬衣，像个小孩子那样缩着肩膀，额头抵住他胸膛，“嗬”地一声哭出声来，满面泪流。

*

宋雨妩失魂落魄回了酒店，偌大?的套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望着窗外景象，有瞬间，竟然生?出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她上?回就?是这?样狼狈匆忙逃回香港，这?回，说不定?又要从北京灰溜溜回去?。

宋雨妩倒在床上?。

以前傅同杯就?对她说：“我们认命吧。”

她当时未解其意，也不明白他说这?句话时的心情。现在才知道，原来只是没有到能让她懂得的时候。

宋雨妩看着手机，这?时候突然很想拨去?一个电话，只是不知道拨给谁。

她想告诉关?庭谦，他交代的事，她办了，后面究竟会怎么样，她实在管不上?了。

她也想问问傅同杯，什么时候回来。

最后，她谁也没问。

她把手机里的通讯全部删干净，没有留一点痕迹。

隔天睡到下?午，手机铃声却响起来，竟然是阿荣，宋雨妩睡得脑袋很痛，环视一圈醒转才发现，傅同杯竟然一晚上?没有回来。

她哑声说：“怎么了？”

阿荣声音显得有些抱歉：“对不起，夫人?，影响您休息了，您现在在酒店吗？”

“在。”

阿荣说：“那可以麻烦您将先?生?一份文件送过来吗？”

宋雨妩脑袋清醒了些：“文件？”

“是的，先?生?今晚有个很重要的会议，有份文件落在酒店了，下?暴雨我们折返来不及，您方便送过来吗？”

宋雨妩当然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