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上,霞光已经在收束。阿织望向云端,心上忽然一阵疼,好像等到霞光消失,月升云端,就会发生什么?似的。
她忽然急声唤道:“师兄。”
叶夙回过头来?:“怎么??”
只?一霎,适才的感觉又陷入混沌,她忘了自己为?何要?唤他,好像……是想?让他多陪一下自己吧。
她不知?今日自己为?何这样?任性,从前练完剑,她都?会回房打坐调息,有时看一看剑谱,师父如果在,有时三人也坐在一起说说话,听师父传授剑意,听他聊人间趣事。
阿织不知?当怎么?开口,叶夙却像知?道她的心思,问:“待会儿做什么??”
阿织四下看去,看到云过溪,便说:“云过溪边的竹篱坏了,我?想?把它修好。”
说起来?,这竹篱还是从前青荇山上那些凡人师兄弟扎的,青荇山这样?好的风水,仙山仙气仙人,灰鼠和山雀都?修成?了大妖,可云过溪里的游鱼出了生出一点神智,至今没什么?长进,于是银氅时不时会在溪边嘲笑这些游鱼,说它们愚钝。偶尔把游鱼惹急了,便有几尾蹦出水来?,落在岸边,想?要?跟银氅一决高下。
鱼儿离了水,自是活不久,后来?青荇山的凡人弟子便好心地在溪边扎起竹篱。
修好竹篱,仙人只?要?一抬手即可,但?阿织今日不愿这么?省事,她和叶夙一起捡了许多竹枝,把它们一圈一圈重新扎起来?。
看着溪水两岸又筑起樊笼,云过溪的游鱼怒从中来?,绕岸游了两圈,赌气地甩出几滴水。
阿织忍不住笑了。
她垂眼看向水中倒影,发现她笑,师兄便也笑了,他就站在她身旁,很近。从水中看过去,仿佛依偎在一起。
阿织没由?来?地一阵紧张。
这么?多年了,她好像一直这样?,每次和师兄一起,欢喜比任何时候都?多一些,可她却不能完全放松,心底多少?有一丁点紧张,不比和师父在一起时坦然自在。
阿织一直以为?这是怕,因为?师兄的剑术、修为?,都?在她之上,所以她对?他存有敬畏。
然而今日,阿织忽然困惑,若是怕,师父修为?也高,她为?何不怕师父?若是敬畏,她又为?何敢与他置气?
她在这种种过往情愫中找出许多破绽来?。
可如果不是怕,又是什么?呢?
阿织转头看向叶夙:“师兄,我?……”
话到一半,便顿住了。青荇山上明月高悬,叶夙的身影在月下,淡如月华。
阿织以为?今日师兄的身形变淡,是因为?她眼伤难愈,无论看什么?都?是茫茫一片大雾。
既是这样?,她又为?何看得?清师兄的样?子,看得?清水里的鱼儿与涟漪?
不对?……她眼伤何时好了?怎么?好的?
常人说,找出梦的破绽,梦醒的时候便快到了。
脑中一团乱麻,现实与梦境交织,阿织在挣扎中说不出话来?。
叶夙见她这般,知?道这场梦已走?到破灭尽头。
他说:“阿织,我?要?走?了。”
声音如落水之石,夺回阿织陷在混沌中的意识。
她愕然问:“去哪里?”
叶夙的神情很淡,目光很远,他在与她作别:“一个很远的地方。”
阿织的预感一直很准,每次离别来?临,她都?会心慌难耐,可这一次,她没有心慌,只?有一阵又一阵揪心的痛。
她问:“何时回来??”
叶夙摇了摇头。
从前总是让她等,因为?总是盼着能回来?见她。这次便算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归期了。
“可能……不回来?了吧。”
阿织怔住。千言万语涌在心间说不出口,慌乱之下,她上前拉他的袖口,想?要?把他留下,可是手指却穿过他的衣袂,穿过他的身体,什么?都?触碰不到。
原来?他甚至不是虚影,只?是一缕吹拂进她梦里的风,带着一丝残念。
可阿织不甘,她不想?就这样?与他分开,她说过的,只?要?是他,只?要?回来?。
她流下泪,急声说:“师兄,我?等你好不好?只?要?你回来?,哪怕轮回转世,多久我?都?等,都?少?轮回我?都?等!”
叶夙却笑了,那笑容里充满遗憾。
“没时间了,阿织。”
“本来?想?多陪你片刻,但?是只?能到这里了。”
他的身形已与月华同色,就要?散作清晖,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
这半场续梦,实在太短,终究不能全一个与她相守的心愿。
分离在即,叶夙忽然想?,他好像还从未作为?自己,告诉过她他的心意。
从前他会觉得?,若是不能相守,有些话说来?无用,不说也罢,可是,纵然这一世记忆被封存,只?余零星碎片,当了二十年仙家公子,他的底色竟有一丝被改变,忽然想?为?自己周全一次。
“阿织。”叶夙轻声唤道。
清晖在消散,月华落进夜色里。
“其实,你对?我?而言,从来?不止是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