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夙道:“强行从身体中榨取灵力,难免魂伤,我看前辈苦痛,是故用愈魂术帮他缓解一二。”
“简直胡闹!”徊斥道,“今日你助他缓解苦痛,明?日又当如何?难道你能时时来,日日来,年?年?来?若无法长?久,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凡事只顾眼前,如此,我看你也当不起什么青阳氏少主了!”
这话说得极重,叶夙听了,施法的动作顿了顿,结出的印慢慢散了。
“父亲教训得是。”
“自去寒牢思过。”徊一拂袖,背过身道。
等到叶夙远去,问山看着他的背影,问道:“我记得我伤重之时,有?个人对我用过愈魂之术,就是他吧?”
徊似乎还在?愠怒之中,没有?吭声。
“可惜当时我几乎濒死,他还年?少,那?点?愈魂的灵气对我来说用处不大。”问山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的伤,连青阳氏之主都?束手无策,最后只能取来榑木枝为我施救。我听说榑木枝是放在?冥思堂的,那?里?的族人都?去过月行渊,体内灵力所?剩无几,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只能依靠榑木的神力缓解魂上之伤,勉强再?撑些年?月。”
徊一怔:“你如何知道?”
问山笑道:“我当时只是濒死,又还没死成,出于求生本能,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得撑着精神辨别?吉凶。你们说的话,我在?‘昏睡’时都?听到了。主上为我取来榑木枝,冥思堂的族人便?没人管,主上不能眼睁睁看族人受苦,只能自己?耗费心血救治族人,付出的代价……恐怕不小。”
徊听出问山的亏欠之意,说道:“此事你不必在?意,我救你,并非无所?图,我已说了,我希望与?你和明?恕一起结阵,寻找白帝剑的下落。”
“自然要找白帝剑,但不只为你,也是为我,你别?忘了,榆宁的仇我还没报呢。”问山的道,“我也说过了,我是个俗人,心中那?点?爱恨恩义看得比天还大,报不了的仇,偿还不了的恩,在?我心里?都?是过不去的坎。主上为我舍了半幅心血,冥思堂的族人因我受苦,几乎折进性命,我记在?心中,来日一定数倍奉还。”
问山说这话时,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言辞间却有?不容拒绝的意味,徊张了张口,反倒不知说什么了。
这时,问山忽问:“对了,‘夙’之一字何解?”
徊沉默片刻,答道:“青阳氏本族的名,不是自取的,祠堂中奉有?神谕,族人出生,滴血入谕,谕上浮现的字,是为其名。”
“我听说一个人的名,往往预示着他一生所?走的路,青阳氏的人信这个?”问山又问。
徊没有?答,但……的确是信的,他们的名是神谕给的,神谕所?示,必有?所?昭。
问山玩笑道:“那?么照这么看,‘徊’这个字就不太好了,一生徘徊,无终无果,好像不怎么吉利。相较之下,‘夙’就很好,青阳氏一族么,雪浇甘渊,累世问剑,不过是为了一个夙愿,而今夙愿有?果虽然不知是好‘果’还是坏‘果’,到底有?个盼头不是?”
说着,他收了笑,漫不经心地道,“所?以你才总罚他,一个笑脸都?不肯给他。”
徊终于听出问山的言外之意:“你是想说,我待夙太过严苛?”
“人与?人不相同,你待他的方式,用在?另一种性情的人身上或许很好,但是夙……”
问山一顿,“夙生性内敛,却是难得情深、生来重义,你却非要让他穿上一副铁石心肠,只行该行之事,悲喜不鸣。长?此以往,只怕他将爱恨汹涌都藏在心底,不得宣泄,如此自苦一生。他是你的骨肉,他这样,你不心疼吗?”
徊听了这话,眉眼间一片静默,就像染上了月行渊的霜气。
片刻,他语气冷硬地道:“他将来是青阳氏的主人,这就是他该走的路,我没什么可心疼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问山道,“但把族人送进月行渊到底残忍,夙的性情,恐怕看不下去,今后,你和他因此而起的争执不会?少……“
……
随着最后一丝水纹荡开,第一个梦螺水波吐尽,螺身被烈焰吞食,消失不见了。
很快,第二个梦螺落入元离手中的神火中
那?不是同一段记忆了,一样是青阳氏深深的廊道,叶夙已经不再?是少年?,他早已长?大,身形修长?而挺拔,但与?记忆中清寒疏淡不同,他的神情的忧急的,步履间甚至有?一些匆促,身后同时跟着元离、风缨、拂崖与?楹。
“父亲把明?恕长?老送进了月行渊?!”推开祭堂的门,叶夙质问道。
祭堂空阔,当中放着一张香案,上方挂着春神句芒的画像。
徊立在?画像前,正在?闭目祭神,听了叶夙的话,他没睁眼,淡淡应道:“怎么,你认为不可?”
“上次是流纱,这次是明?恕长?老,下一次该是谁?”叶夙道,“从前只是将命入终年?的族人送进禁地,今时今日,连这一原则都?不守了么?”
“所?谓命入终年?,对于我等半仙来说,修为停滞,再?无进益可能,便?是五衰的开始,岂不正是终年?的开始?流纱灵台受伤,无法修行,难道不是终年??明?恕多次结阵,被法阵反噬,养伤多年?,已无好转之像,难道不是终年??对此,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
“虽然如此,若族人灵力充沛,五衰之后,亦有?近百年?岁月,仅因五衰就放弃他们……未免残忍。”
“那?你认为应该如何?在?族人中,挑选一个修为不是那?么高的,灵力不够充沛的代替明?恕进入月行渊吗?”徊转头看叶夙一眼,“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青阳氏的少主,因为玄鸟氏与?自己?走得近一些,所?以宁肯牺牲其他族人,偏帮玄鸟氏?”
徊说着,重新拈香,祭起春神:“如果你无法对此做出解释,那?就出去吧。”
叶夙却没走。
他沉默着立在?原地,片刻,吐出三个字:“白帝剑。”
徊祭神的动作一顿。
“我并非偏帮玄鸟氏,我只是想说,我们从来都?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徊手中的香倏尔灭了,他的语气已起波澜,却还在?尽量让自己?冷静:“出去。”
“父亲”
“我早已说过了,此乃妄议天机,休要再?提白帝剑三个字!”
“可是……为何?”困惑已在?叶夙心中酝酿许久,今日终于问出口,“多年?前,父亲不是一样想找到白帝剑吗?是您说这是青阳氏累世的夙愿,当年?您和明?恕长?老、问山剑尊在?覆剑坡结阵问剑,失败百次都?不曾放弃,为何后来重君残相临世,再?度提起白帝剑,你却忽然如临大敌,再?也不愿找寻此剑了?”
“……你我终究是人,倒行逆施,最终只会?招来大祸。”
“难道要就此坐以待毙?”
徊不肯解释,闭眼下了逐客令。
“既然如此……”叶夙平静地道:“我愿代替明?恕长?老进入月行渊。”
“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