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1 / 1)

然而对于修士来说,身伤再?重,只?要不伤及性命, 假以时日?总能调息过来,要命的?是封印在奚琴魂魄深处,汹涌溢骨的?魔气。

魔气不除,别的?伤想要治都无处下手。

奚琴的?双眼是闭着的?,眉心微微拧着,他惯能忍痛,帮阿织送定?魂丝入灵台,他代?她承受魂痛尚能云淡风轻,眼下这幅样子,想必魔气已如万蚁噬骨。

感受到阿织的?注视,他哑声问:“到了?”

四周极静,古族的?风声就像沉淀千年。

阿织“嗯”一声,她一句废话也不说,只?道:“告诉我该怎么做。”

奚琴稍歇了片刻,低声道:“……浸骨。”

他吃力地说起步骤,“浸骨,就是剔除魂骨中的?魔气。需要……以清茴香,提住心神,防止入魔;需要用泉针入骨,将魔气逼出肌理;需要洗骨寒泉,照见魂骨……”

他说完,伸手在指间的?须弥戒一拂,取出随身携带的?泉针与清茴香。

阿织看了一眼,问:“慕家没有洗骨寒泉,伏昼间的?灵泉可以吗?”

伏昼间是慕家修炼的?禁室,上回奚琴破分神境,阿织曾让他去那里闭关。

伏昼间中有一汪灵泉引,灵气充斥室中,极为充沛。

奚琴想起这个地方,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其实洗骨寒泉的?作用是照见仙骨,以便泉针入骨,还有便是镇痛。可是,他都浸骨这么多次了,泉针入骨该怎么走,他闭着眼都知道,至于疼……疼就疼一些吧,他早知今日?后果,还怕疼么?

阿织见奚琴应了,脚下很快出现一个传送阵,直接来到伏昼间外。

仙门的?静室都大同小异,居中有石台,四壁有法印与八卦,石台周遭灵泉汩汩,散发出的?清气白雾一般遮人视野。

阿织掺着奚琴来到石台上。

刚扶他坐下去的?时候,他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可他像是害怕她担心,很快稳了稳身形,竭力收回力道,自行支撑着坐在石台上。

这个举动,让阿织的?心不由自主地一疼。

他都是为了她。

为了守着沉睡中的?她,才?变得如此。

伏昼间感受到主人来此,泉水一下子漫涨三寸,没过石台,打湿阿织与奚琴的?足底与衣袍。

阿织看着奚琴握在手中的?清茴香与泉针,问:“怎么做?”

直到这时,奚琴才?积攒出一点力气睁开?眼,他看了一眼阿织,声音低而断续:“我可以……自己来。”

虽然从前?浸骨,总让凌芳圣和竹杌长老帮忙,可他眼下已破入分神了,加上浸骨了那么多次,骨针在体内该怎么走,他早就熟记于心,大不了就是分些心神去操纵它,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知阿织听了这话,并未离开?。

她就趺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动也不动。

奚琴于是又道:“不好看……去外面?等我……”

阿织抿了抿唇,垂下眸。

奚琴不解,强忍着痛笑了一下:“……嗯?”

阿织道:“我想陪着你。”

他这一身伤都是为了她,她没办法做到舍下他去外间等,即使她从没帮人浸过骨,眼下也不敢贸然上手试,可她想留在这里,哪怕只?是陪伴。

奚琴沉默片刻:“……好。”

身上有伤,外衫剥去的?时候会撕扯皮肉,可奚琴褪下外衫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身上余下一件白色长裳,襟口敞着,可见清肌玉骨,然而白裳上鲜血污浊又惊心。仙人静坐于泉雾中,脸色苍白不堪,四根泉针映照下,俊雅无双的眉眼变得清寒无比。

纵然阿织早就听说过浸骨,但?她从没想过,奚寒尽的?浸骨,会是这样的?。

她就坐在他的?对面?,眼睁睁地看着四根泉针从他的指尖,慢慢进入他的?体内,游走过他的?百骸心脉,最后渗入魂骨。泉针从不同的起点,沿着魂骨,一点一点地剔过去,极慢,极重,极缓,将那些附着于魂骨上,已经与魂融为一体的魔气挑出来,就像连皮带肉地从血中挑出筋。

这不是一般的?酷刑,它作用于魂上,比凌迟更凌迟。

而在这样难以言喻的?剧痛下,人却不能睡去,不能在大梦中躲避片刻,那一丝清茴香气残忍地吊住奚琴的?神智,让他清醒地感受着周身的?酷刑,他是施刑者,也是受刑者。

这到底是奚琴第一次为自己浸骨,又同时下了四根泉针。

终于,他一时没控制好,一根泉针失了力道,带着刚挑出的?魔气直入他的?魂魄,魂身被侵染,奚琴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吟。

这一声痛吟,就像方才?那根泉针扎入了阿织的?心底。

难过沉闷不堪,泉雾浓得让人无法呼吸,她感到无措,纵有浩瀚灵气,无上修为,可她在此时此刻无计可施,她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无措,整个人仿佛被一种无边的?无助感包裹。她似乎被抛去半空的?不知名处,不知何处可以落足,慌张着想要落足。

就在这时,奚琴忽然开?了口,他道:“阿织……”

他睁开?了眼,半垂着眼睑看向她。

他的?声音很轻,浮在那里没有力气,但?他就像知道她此刻的?心境,知道自己方才?的?一声痛吟露出破绽,令她担心了。

于是他说:“别怕。”

这一句“别怕”,终于把阿织在心中积蓄已久的?难过、自责、心疼全都释放了出来,以及对眼前?这个人已经察觉,尚未悉心体悟的?感情。

心上有什么漫溢出来,像涨潮的?春江水,一开?始徐徐,到后来渐渐汹涌,阿织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在当下这个时候,说什么才?合适,她问:“奚寒尽,我能为你做什么?”

一顿,她的?语气变得涩然不堪,再?次问,“奚寒尽,我能不能……为你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