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家没结成,反而变成了仇家,庄青楠又被猪油蒙了心,不在家里伺候他,跑到别人家丢人现眼,怎么叫他不生气?
这天黄昏,借着沈琳家访的契机,庄保荣内心的愤恨不平一股脑儿爆发开来。
他瞪着刚从林昭家回来的庄青楠,皮笑肉不笑地说:“沈老师,不用再说了,我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后半辈子都离不开轮椅,家里穷得马上揭不开锅,房租也交不上,哪有钱供她上学?”
同为女性,同样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沈琳好不容易从山里考出去,当上老师,又回来报答家乡。
因此,她打心眼里心疼庄青楠这个好苗子,和声细语道:“我理解你们的难处,这样吧,青楠高二和高三的所有费用我来出,等她上了大学,可以申请助学贷款,这样的话,你们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了……”
“沈老师……”庄青楠眼中涌出热泪,嘴唇剧烈哆嗦,“您的工资也不高,我不能用您的钱……”
“所有费用?”庄保荣无礼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露出无耻嘴脸,“包括我的医药费、她妈和她弟弟的生活费吗?包括房租吗?对了,我身边离不了人,青楠回去上学的话,还得给我请个护工吧?市里的护工一个月工资多少来着?两千还是三千?”
“爸!”庄青楠忍无可忍,大叫一声,“您不该这么跟沈老师说话!”
“放你妈的屁!”庄保荣借题发挥,用更高的嗓门盖过她的声音,“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大人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庄青楠,你是不是觉得你爸残了废了,没能力收拾你了,打算骑到我头上?”
他粗喘着气,在施展父权的过程中找到了失去的尊严,兴奋得脸庞通红:“我告诉你,我活一天,你就得老老实实待在这个家里,老老实实伺候我一天!再敢没脸没皮地跑到姓郑的臭娘们儿家里干活,我就让你妈把你吊起来,打断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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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5 白砂糖
正如庄青楠和郑佩英猜测的一样,林昭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到市里找工作。
他还没满十八岁,又没一技之长,在市里最多给人打打零工,刷刷盘子,一个月赚几百块钱,猴年马月才能攒够五千?
于是,林昭揣着仅剩的二百块钱,走了近百里山路,在第二天傍晚,来到一座黑煤矿。
煤矿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懒散地坐在临时办公室的皮沙发里,一边就着油炸花生喝二锅头,一边掀起眼皮打量林昭,问:“成年了吗?”
“叔,您放心,我成年了。”林昭回忆着大人们交际往来的样子,不太熟练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弯腰递给老板,“别看我长得瘦,我的力气大得很,吃得少,干得多,要钱不要命。”
老板盯着林昭稚嫩的脸,看出他在说谎,却被“要钱不要命”几个字吸引,叼着烟说:“包吃包住,一个月两千块钱,休息一天扣一天的钱,想走得提前跟我打招呼。”
林昭算了算,要是身体撑得住,干两三个月就能回家,说不定还能赶上中考,便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行!就这么说定了!”
半个小时后,林昭领完工作服和洗脸盆,走进宿舍。
矿工们睡的都是大通铺,屋子里弥漫着难言的气味,被褥没人拆洗,臭得熏天,黑得发亮。
林昭只看见一个年纪和林鸿文差不多的汉子坐在床上,好奇地问:“叔,其他人呢?都下矿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汉子没搭理林昭,掀开被子,露出缠着绷带的右腿。
他受的伤不轻,却急着恢复,拄着拐杖从屋子这头走到那头,又慢慢挪回来,嘴里不停嘶气,听得林昭也跟着疼。
林昭闲不住,挑了个还算干净的铺位安顿下来,跑到外面熟悉环境。
这座煤矿规模不大,附近也不热闹,他瞎转几圈,觉得饥肠辘辘,凑到负责做饭的婶子跟前,笑着问:“婶子,今天晚上吃什么?”
他看清大锅里连一点儿油星都没有的白菜炖豆腐,表情僵了僵。
等婶子用挠完头皮的手抓了一大把盐撒进锅里,他已经开始反胃。
林昭过不去心里这一关,没有打饭,而是跑到小卖部,买了几包泡面、一条香烟和五斤瓜子,打算跟前辈们搞好关系,让他们多带带自己。
一直等到夜里十点,下井的旷工才陆陆续续回来。
林昭发现,一切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他们浑身都是黑乎乎的煤灰,脸也是脏的,只有眼睛里透出一点儿白色,迈着迟缓的脚步,像行尸走肉一样走进屋里,大多数人连澡都不洗,倒头就睡。
他试着跟他们聊天,没一个人回应。
递出去的烟倒是很受欢迎,可他们忙着吞云吐雾,产生的浓烟隔绝视线,呛得林昭直咳嗽,连一个“谢”字都没有说。
林昭沮丧地躺在床上。
离家的第二个晚上,他已经开始想念爸妈,想念卧室那张既干净又柔软的大床。
他嫌弃自己没出息,抽了抽鼻子,紧紧闭上眼睛。
还没到早上六点,林昭就被人粗暴地推醒。
“起来上工了!”说话的是睡在他旁边的男人,看年龄约摸三十多岁,眉毛往下耷拉着,嘴巴往一边歪,看起来脾气不大好。
林昭在心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歪嘴叔”,听话地爬起来,快速穿好衣服,嘴巴很甜:“今天是您带我吗?那我得管您叫‘师父’。”
歪嘴叔同样不爱说话,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林昭一溜小跑跟上去,有样学样地抓起不锈钢大盆里的馒头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
他戴上头盔,系好安全绳,站在绳索和木板搭建的简易电梯上,晃晃悠悠地往下降,心里先是好奇,很快就被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
他们从地面出发,前往阴暗的地底,可视范围越来越窄,氧气越来越稀薄,到最后,连入口的光亮都看不到了。
林昭抬起头,发现头盔打出的微弱灯光在井壁上仓惶地晃动,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深海纪录片。
海底黑暗无光,聪明的鮟鱇鱼便进化出“小灯笼”,顶在脑袋上,吸引猎物接近,完成捕杀。
可它们的举动,也把自己变成众矢之的,最终不知道成为哪条大鱼的美餐。
他现在觉得,自己变成了鮟鱇鱼,而幽深的矿井是凶猛的肉食性鱼类,正在吞吃他,消化他。
电梯“咚”的一声停下,林昭从想象中回神,打了个哆嗦。
井下四通八达,矿工们迅速散开,歪嘴叔扯着他往其中一条通道走,惜字如金地交待注意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