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暑假来临,林昭才辗转从庄青楠的室友口中得知,她已于两天前飞往美国。

他像心口放下一块大石,又像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茫然四顾,欲哭无泪。

这天晚上,林昭戴着帽子和口罩,避开学校保安的注意,往谷天华的办公室门上泼了一大桶血红的油漆。

他扔掉犯罪工具,洗净双手,登上回铜山镇的火车。

迎接他的是狂风骤雨。

郑佩英从林昭进门的那一刻,就横眉竖目,戳着他的脑门质问:“你跟我说清楚,你和青楠是怎么回事?她给我发的这条消息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对不起我和你爸?什么叫她打算在美国读研并定居?你长这两颗眼珠子是喘气用的吗?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

林昭揉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梗着脖子看向楼梯,觉得十七八岁的庄青楠正坐在台阶上望着他。

“妈,我想明白了,我根本不喜欢青楠,我们打算当姐弟。”他拿同样的借口搪塞郑佩英,“青楠是什么人品,我们大家都清楚,欠咱们家的钱,她会想办法还给您的,您不用担心,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我担心的是钱吗?我花那么多心思养大的姑娘,说没就没啦?”郑佩英气不打一处来,揪着林昭的耳朵不放,“你跟我老实交代,是不是你犯了什么不该犯的错误,在外面勾搭狐狸精,把青楠气跑了?”

她火力全开,持续输出:“什么不喜欢青楠,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当年是谁为了她死去活来,跑到黑煤矿打工,差点儿把命搭进去的?是谁……”

“妈,别说了,就当我求您。”林昭眼泪汪汪地看着郑佩英,堵住她接下来的话,“您要是还想要我这个儿子,就别再提她的名字。”

郑佩英愣了愣,意识到这件事另有隐情,儿子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难以置信地道:“怎么回事?难道是青楠……”

林鸿文及时拦住她,安抚道:“好了,阿英,给阿昭留点儿空间,让他冷静冷静。”

到了这个月的打款日,林昭没给庄保荣打钱。

他拉紧窗帘,不分白天黑夜地烂在屋里,床上、桌上和地上堆满垃圾,浑浑噩噩地一觉接着一觉睡下去,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如今,已经没有值得他拼命的人,也没有鞭策他努力的动力。

好的,坏的,都离他而去。

直到这天下午,他被外面的争吵声惊醒。

原来,庄保荣没有拿到生活费,又打不通他的电话,鬼鬼祟祟地来到铜山镇打听消息,被满肚子火气的郑佩英撞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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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4 酸妞软糖

郑佩英一眼就看出庄保荣心里有鬼,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提高嗓门问道:“姓庄的,你来干什么?”

“铜山镇又不是你们家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庄保荣越忌惮郑佩英,脸上越硬气,“我女婿呢?我来找我女婿说几句话。”

他勾起脖子,越过郑佩英往院子里看,大声喊道:“阿昭!阿昭!你在家吗?是我呀!姑父来看你了!”

“哐啷”一声,郑佩英把装满垃圾的簸箕扔到庄保荣脚边,荡了他一身土。

“庄保荣,你的岁数也不算大,怎么这么早就糊涂了?什么女婿?阿昭是你哪门子的女婿?”她一手叉腰,另一手指着庄保荣的鼻子喝骂,“你在族长面前签过白纸黑字,把女儿给了我,说好老死不相往来,这才过去几年,就打算耍赖了吗?”

庄保荣发现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都在对他指指点点,觉得十分没有面子。

他拍了拍裤腿上的土,往地上啐了一口,狞笑道:“少拿那张协议说事,青楠是我下的种,是我们家乐乐的亲姐姐,打断骨头连着筋,是说不认就不认的吗?再说,我女婿愿意孝敬我,我们俩这叫‘一人愿打,一人愿挨’,你一个当婆婆的管得了那么多吗?”

郑佩英从庄保荣的话音里听出来,对方早就找过林昭,再联想到林昭这两三年起早贪黑地打工,累得面无人色,却没攒下钱,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既气林昭耳根子软,又心疼他一片痴心,怒极反笑:“看来,阿昭没少背着我孝敬你。也是,你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好吃懒做,心术不正,好不容易碰上阿昭这么个冤大头,肯定恨不得巴在他身上吸一辈子的血。”

“话也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庄保荣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翻遍所有口袋,都没找到打火机,只能干巴巴地叼在嘴里,“既然你非要跟我算账,咱们今天就好好说道说道,让大家评评理。”

“我闺女是什么人?她可是顶级学校的大学生!我培养了那么多年,成绩那么好,本来应该留在我家光宗耀祖,结果白给你们捡了个漏!你们偷着乐也就算了,还装得跟吃了多大亏似的,有意思吗?”

他颠倒黑白,恬不知耻,说得就好像当年逼着庄青楠辍学的人不是自己似的,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闺女今年也该毕业了吧?她一个月的工资少说也有一两万,肯定都便宜你们家了吧?要么说你会做生意呢,这脑子不服不行。

“郑佩英,你们吃大鱼大肉,给我分点儿肉汤怎么了?我要点儿生活费过分吗?别忘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真把我们一家逼上绝路,我只能坐火车到北京,打听打听我闺女在哪个单位,让她们领导给我做主……”

郑佩英忽然大笑起来。

“好啊,赶紧去闹吧,你要是真的有本事找到青楠,我还得谢谢你。”她笑了半天,看着惊疑不定的庄保荣,脸上写满鄙夷,“你是不是还不知道,青楠背着我们一家人出国了?你今天来得正好,你想找阿昭要钱,我还想找你要人呢!”

“什么?出国?”庄保荣大惊失色,嘴里的烟“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不可能……这不可能!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哪有本事跑那么远?”

“你要是不相信,就去她们学校问问。”郑佩英冷哼一声,“庄老五,你刚才不是还说你和青楠‘打断骨头连着筋’吗?青楠不见了,你当初收的彩礼是不是应该一分不少地还回来?看在你是残疾人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要利息了,够讲道理吧?”

庄保荣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磕磕巴巴地道:“明明是你们自己没看住,怎么能……怎么能管我要钱?”

郑佩英看到林鸿文带着两个民警从人群里挤过来,精神一振,指着庄保荣叫道:“老林,快拦住他,让他还钱!”

庄保荣还没来得及发愁自己的后半辈子,便被她这一声吓破胆子,一瘸一拐地落荒而逃。

郑佩英出了口恶气,扭头看见林昭呆呆地站在院子里,胡子拉碴,不修边幅,骂又舍不得骂,打又舍不得打。

“看你这副德行,天天关在屋里,沤得都快发臭了。”她紧紧皱着眉头,抬手在鼻子下面扇了扇风,“该走的留不住,想留的不会走,阿昭,去洗个澡,把自己收拾收拾,出去散散心,学着往前看吧。”

林昭冲了个冷水澡,到镇上的理发店剪了个头发,接下来的几天,在附近漫无目的地闲逛。

耗子从监狱里出来,改邪归正,在汽修店当学徒,偶然撞见他,不好意思地擦干净手上的油渍,买了个冰淇淋向他道歉。

林应和庄青楠走的路差不多,顺利保送研究生,带着洋气的混血女朋友回来过暑假,请发小们一起吃饭,说话做事越来越成熟,没有半点儿架子。

林海高中毕业就跑到市里学习开塔吊,如今已经是熟练工,虽然高空作业带有一定的危险性,时间又难熬,却能拿到不错的薪水,林昭听得出他对现状很满意。

他们都找到了该走的路,只有他一事无成,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走。

林昭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中。

离开庄青楠之后,他又得开着灯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