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闻琵琶妙音,十六位身披璎珞的天魔女迤逦而至,玉手飞洒花瓣,舞心挑转,流袖欲飞。

当先一女头戴象牙佛冠,天衣如云,急旋向随座在二殿下身旁的白龙侯,纤指纷翻,绽献一枝金莲。

白龙侯接过花,朗声大笑,起身下场与那天女共舞。

二人皆是倾国绝色,流光潋滟,雪袖回风,天花乱坠,华丽得不可方物。

曲至繁弦急管处,玉尘飞暗运剑气,旋袖扫起落花如游龙,绕席盘旋,浑不似人间。

一曲罢,风止花歇,玉尘飞揽住神伎腰肢,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调笑道:“妙乐奴,你越发会勾人了。”

此时台下仍目眩神迷,不能自拔。主座上另两人率先回过神,带头鼓起了掌。

雷鸣掌声里,玉尘飞盈盈笑眼一扫而过玉映川,在他身旁另一人脸上稍加驻足,眼里笑意转冷。

那人是个金发碧眼的十三四岁少年,穿着奇特的异国白袍,“慕兰喜欢漂亮的白容侯。”他似个稚童般,只会简单的构词造句,发音也含混,颇有几分可爱。

玉映川闻言不置可否地微笑。

玉尘飞垂睫:“谢太子厚爱。”

这口齿不清的少年是赤水西岸的狄国太子。

舞罢开宴,扈从当众庖解烤好的全羊,酒肉正酣时,玉映川似漫不经心道:“小飞,可另有助兴?”

玉尘飞一挑眉,暧昧笑道:“自然。”遂抚掌传唤,很快便由荧惑骑军押解来数百景人少女,那些少女复又换上精美的孺裙,被梳洗装扮一新,挨挨挤挤在一起,宛如一夜春风,荒原上骤然开满了繁花。

“看那个穿黄裙子的妞……”席上王孙贵族们抻长了脖子,品头论足,已然提前拣选预定。

玉映川将众女尽收眼底,气定神闲道:“小飞,是不是少了……”

玉尘飞倒有预感瞒不住,遂懒声道:“少了?我都忘了……来人,去把那贱奴也带上来。”

座下贵族们偷听二人交谈,暗地里交换会心笑容:果然,狡猾的白龙侯藏了私!

却不知道被他提前截下的美人,该当如何国色天香?

不由都翘首以待了起来。

少顷,越众而出一个玄衣男人,容貌并无甚出奇,神色亦淡漠,步履稳健,脊背挺拔。

走到毯前,从容不迫地俯身跪倒,不发一言。

众人面面相觑,与其说大失所望,倒不如说是更好奇了。

“久仰沈将军大名……”玉映川垂下审度的目光,半晌露出难以捉摸的笑意。

“小飞,我想要他。”他淡然道,“可愿割爱?”

众人闻言神色更为古怪。这……这平平无奇的男人难不成有什么媚惑功夫,竟在片息间把二殿下的魂也勾了去?

玉尘飞眯起眼,“二哥言重,谈何割爱,不过是个粗鄙玩物,要多少有多少。只是此人与我有仇,我还没有折磨够呢。”他的尾音有一点上扬,仿佛还是个撒娇少年。

玉映川似乎很吃这一套,宠爱地叹笑道:“小飞,要说折磨人的手段,十个你也比不上我,不如便让为兄帮你出气吧。”

玉尘飞终于变色。他本来散漫地支颐趺坐在案前,此时跪直了身,面向玉映川,低下头,摆出认罪的姿态,苦涩道:”二哥,小飞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对他已有几分真心。但总归疏不间亲,但凡皇兄想要的,我定然拱手奉上。”

玉尘飞这样坦然跟他摊了牌,也是在赌“疏不间亲”四字,赌玉映川不会为了“外人”寒了自己的心。

果然玉映川怔了怔,似在默默玩味“真心”二字,随即歉然笑道:“如此,我断不能横刀夺爱了。”

玉尘飞悬着的心方要放下,就听玉映川话锋一转,“不过凡事都讲你情我愿。”他忽而扬声道,“沈将军,我与你打个赌好不好?若是你赌赢了,我便将活下来的景人完璧送还景朝;若是赌输了,你便入我账中,可好?”

玉映川说话温温雅雅,有商有量,俨然世上第一通情达理之人。

沈劲松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沉声道:“好,我应你。”

玉尘飞闻言气得眼前血红,竟一时无法视物。手上力道失控,豁然捏碎了手中的琉璃杯,崩碎的晶片扎入掌心,瞬间鲜血淅沥,染红了雪袖。

玉映川掰开他的手,一面细细地挑出碎片,一面轻笑道:“沈将军真是性情中人,也不问问赌什么?我当然也不会欺你……素闻沈将军有三箭天下的美名,不如,我们便赌射箭吧。”

他的笑意深远而凉薄,宛如毒蛇轻吐信子。

::

第十四章 回首万里,故人长绝

玉映川道:“说是比射箭,这寒冬腊月,也没有什么活物当靶子……”他面露难色,稍须展颜道:“不若效仿古人,射两脚羊为戏吧。”

沈劲松听到“两脚羊”三字,雷霆变色,抬头怒视玉映川,似欲生啖其肉。

“两脚羊”,指的是活人。

两百年前,西幽打入关山南列,一路屠城灭种,十四州白骨蔽原野,血流成海水。

权贵将领更发明一种射戏:将景人妇孺圈禁如牲畜,驱策其奔逸,复登高射之,比赛谁能射杀更多平民。

景人将这桩丧尽天良的惨事称为鬼箭之耻。

百年来景人念及此事,无不长太息以掩涕。

沈劲松个性疏旷,喜怒本不盈于色,此际听闻鬼箭射戏复现人间,盛怒之容直如寒光出鞘,风雷肃杀,令人肝胆俱裂。

玉映川眼里笑意越浓,玩味低语,“沈将军生起气来果然鲜活……小飞,好眼光。”他和蔼地夸奖道。

玉映川素来品评人物如吃鱼,越鲜活,越适合剜来生吃。

不一会功夫,景人少女们已经被赶羊似赶下了坡,惶惶地挤做一团,如被朔风摧残的匍地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