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的态度是,绝不可以等闲视之。
但这样的说法,他却不能这般同苻明义直讲,杜晖琢磨着道:“咱们西关郡历来的冬天都不是易过的,地广人稀,地势和道路艰涩不通,杜某怎能不知?苻族长身兼全族生计,岂会不知其中艰难!”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似是受苻明义感染,也想到了自己的烦心事:“说起来,我如今身处着西关侯府,倒也并不比苻族长好多少。”
杜晖面带忧虑,独自斟了一杯酒饮下,方道:“自我西关王府封王就藩至此,这么多年来,是如何走过来的,苻族长想必也闻知一二。西关王尚在世时,王府的存续就已无比艰难。西关王爷以一己之力,将所有的阻力都扛下,名义上就藩十四年,可哪一年能完完整整的在西关王府呆上哪怕一个月?如今,西关王身体消耗日久,这才刚刚年方四十便撒手人寰,只余、只余小侯爷这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年来撑着如今的西关侯府……”
杜晖说的这些,苻明义此前也都知晓。
西关王毕竟就藩此地十四年,苻明义作为虞城大族族长,还是亲眼见过这位王爷的。
他对西关王爷的印象很好,也更因此,对西关王爷的难堪境遇,更能感同身受。
此时听杜晖当面提起,也不禁轻叹。
杜晖道:“西关王丧事未除,小侯爷昏迷两月之久,清醒的当天,即遭贬黜,免了三年的侯爵俸禄,还要、还要应对那些燕京来的宦官与禁卫的图谋不轨!”
“虽说小侯爷一时豁了出去,从西关刺史府兑回了当初拖欠王府的爵禄,如今眼看着一车车的往侯府拉,瞧着物料颇丰的样子……可不瞒苻族长,伊伯利伊刺史的心眼多着呢!”
“他交付给王府的这些东西里,也就一成的金银钱谷,余下的,俱是些粗布麻线、生铁、原木料,根本不是可以直接拿用的东西。这么多的粗料搬到咱们王府,一时之间,我们又能拿它们做些什么!?”
说到这,他又思虑着说:“杜某倒是想着,将这些粗布麻线纺织成布,生铁打将出来,木料也做些实用的器具出来,好拿出去换些炭火、银粮等更实用的东西来。可无论哪一样动起来,少不得要许多织工、铁匠和木匠的,我西关侯府上下就这么点人手,又哪里盘桓的开?如今,这些事,杜某不忍在小侯爷面前露出什么忧虑来,也就是今天,喝了些酒,没忍住向苻族长倾吐……是杜某失态了。”
苻明义听杜晖这一番话,心中也颇不是滋味。
这千里西关,竟连这样的皇亲贵胄,也同他们最普通的百姓一般,关关难过!
“不妨事……”
苻明义挥挥手,正打算劝慰杜晖几句,却突然联想到什么,炯炯有神的看向对座强打起精神的杜晖:“杜先生……”
杜晖随口应:“苻族长,何事?”
苻明义面上突然露出一抹笑来,看着杜晖,而杜晖也仿佛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什么。
两人“默契的灵机一动”!
苻明义:“你苦于没有织工、铁匠和木匠,我有啊!”
杜晖:“你苦于没有过冬储粮、没有布料物料,我有啊!”
第20章 圣祖嫡支 一府侯爷,竟沦落至此……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出这么一句话,当即相视大笑。
当天,杜晖将侯府另外两名留下的原王府属官王秩与郝闻昌叫来这间院子,苻明义也将留在王府的几位族人都召集了过来,当日就把苻氏与西关侯府合作的事情议出了个章程。
按着杜晖的说法,侯府准备用新得的储材,纺织厚度可为御寒帐篷的毡布,用生铁打一批地钉和渔猎器具,用木料打造几样从前在燕京学来的冰面捕鱼机械。
苻氏则一一把族中可用的织工、铁匠、木匠甚至石匠等都清点了一番,根据侯府的需要,配上可用的人手。
晚间,几人在侯府共同留了饭,又将整件事情同刘子晔一一禀明。
刘子晔惊喜非常,自然无有不允肯的道理,当下两头各自按着商议的细务,开始了部署。
这些日子以来,夹着尾巴,无论有事无事,每日必至西关侯府报到问候的伊伯利,以及望眼欲穿的等待着燕京皇帝旨意的潘毅,亲眼见着频繁热络的出没于侯府的苻氏族人。
府门外,潘毅扯住与自己越发见外,想要同自己拉开距离的伊伯利。
“伊刺史,怎地与潘某生分了?”
伊伯利自知躲不过,忙笑着打圆场:“啊,潘卫队长说哪里话,伊某岂敢啊!”
他说的是实情,对于西关侯即将受到燕京来旨严厉惩罚这一事,他与潘毅的看法是一致的。
只不过,在靴子最终落地之前,他不敢冒继续忤逆这个叫他有些摸不清套路,还被握了关键把柄的小侯爷的风险。
潘毅倒是无所畏惧,旨意一下,出了他那一口气,拍拍屁股就能走人,可只要西关小侯爷不被皇帝一击至于死地,他这个西关刺史,就还要继续同他打交道。
从眼下的局面来看,还是风险远高于原西关王在世时的交道。
他余光看了身后,见侯府内无人往他和潘毅这边来看,便亲热的执了潘毅手臂,往外走出几步。
装作要说私密消息的样子,问潘毅:“潘队长可知,西关侯府与这虞城苻氏,如今来来往往间,究竟在做些什么?”
这事,潘毅也有些奇怪,只是,他的卫队以及府兵,主要用于看守西关侯府中人,没有更多的余力,再去查探虞城苻氏的动静。
听伊伯利这么问,当即一改微微不满的神态,探问道:“我倒是瞧着苻家自侯府的府库,陆陆续续搬出了不少东西,伊大人可是有什么消息?”
本来这些搬入了西关侯府的财货,一直都被潘毅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如今,侯府上下这一番折腾。
好端端的东西,眼看着被一点点从府中抬了出去。
潘毅跟在屁股后面简直干着急。
伊伯利当即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据我探查,苻家从侯府运走了大量的原布与原线,还有生铁木料,正在清点和调度他们族中的织工木匠铁匠等。”
他拉长了语调:“依伊某来看似是要与苻氏联合,将这些原货制成成品布料或者实用器具销售,为侯府生财。”
“噢?”
潘毅听了大感意外。
不管怎么说,这西关小侯爷都是天家嫡系血脉,圣祖皇帝的嫡幼子与嫡幼孙,天潢贵胄的身份摆在这里,竟然能豁出去了脸面,与这边关蛮荒之地的边民联合,行些小本的商人计量。
曾经的受尽了圣祖皇帝偏爱的西关王,所留下的唯一血脉,大周朝之一府侯爷,竟沦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