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1)

庞良骥到底有没有亲自跟未婚妻沟通过婚姻大事?难道一直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倘若从新娘一方的角度看,说不定就是残疾土豪死缠烂打砸钱逼娶,还请了□□上凶悍的师兄弟来护卫成婚,观感确实不怎么好。

宝珠考虑了片刻,严肃地说:“倘若最终查明是萧苒自己逃婚,那我不能把她找回来,只能叫庞良骥另觅良缘了。”

霍七郎深深吸了口气,内心似乎有些挣扎,片刻后才说:“行吧,我们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强迫女人的事确实干不来,那姑娘不愿意就算了。”

闺房的调查结果仅有这些,宝珠从室内走出来,考虑下一个查访地点应该去哪里,忽然又想起韦训说过,弄婿时有人混在姑嫂之中持铁棍偷袭,他当时不便反击,只夺了对方武器随手扔到房顶上。

宝珠见许抱真一直在庭院里闲站着,便指使他说:“劳烦道长去房顶上找找,有没有一对铁棒。”

许抱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拂尘一挥,只当没有听见。

霍七郎笑道:“二师兄向来架子大,还是老七去帮你跑腿吧。”说罢忙忙地掠上屋顶搜寻去了。

这道士明明跟着她出来,却又不听她指挥,宝珠心中不满,再一次注意到许抱真的穿着与其他布衣劲装的草莽同门大不相同,他头戴嵌金五老玉冠,身穿阔袖星斗紫袍,其制式和染色都跟宫中那些侍驾的法师们一样。

紫衣乃是太宗皇帝钦定皇族和三品以上高官才能穿着的尊贵颜色,今上整日与炼丹做法的一堆所谓的真人、天师厮混,将这些高品级衣服随手赐予,朝野上下早就看不惯了。

她高傲地问:“这身衣冠乃是御赐之物,你与当今圣人有何关系?”

许抱真心中疑惑更盛,以阴鸷的眼神迅速瞥了她一眼,与此同时,一丝冷冽杀气从角落袭来,拂尘上的麈尾无风而动。许抱真按捺心神,复又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道:“你眼光不错,如何认得?”

宝珠扯谎说:“我家有当皇商的亲戚。既然穿着御赐的冠服,为何不在圣人身边服侍?宫中的待遇不比江湖上高得多?”

许抱真冷笑道:“皇帝们想要的上限是万寿无疆,下限是长命百岁,却又不想付出任何代价,只想动动嘴服丹药延寿,世上岂有这等好事,我懒得编造谎话混吃混喝。”说完后,任宝珠问什么,都不再开口了。

霍七郎手里攥着两根铁棒从屋檐上跳下来,笑道:“买二送一,好运气!找东西时发现房顶上还有一本书。”说着将一本用油纸包裹的册子递给宝珠。

宝珠心中狐疑,取下油纸,展开册页,扫了两眼,看见一首似歌谣似谜语的句子:“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坐。”她登时脸色大变,又将册子合上了。

她神情极为严肃,沉声问霍七:“你看过里面的内容吗?!”

霍七郎问:“里面写着我名字吗?”

宝珠摇了摇头。

霍七又问:“那有樗蒲、双陆、叶子戏上的字吗?”

宝珠知道她问的都是赌博游戏,又摇了摇头。

霍七郎朗声笑道:“那我不认识它,它也不认识我。”

宝珠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有时候不识字反而安全省事。赶紧将册子揣进怀里,叫来一个奴婢,命她立刻带自己去找管家娘子萧荏和家主萧士廉单独交谈。

霍七郎叫道:“这两根铁棍不要了?”

宝珠心急如焚,道:“棍子才能敲死几个人,这本书能绝户灭门!”说完跑向主人的房间。

霍七郎等人被留在庭院中,许抱真对她漠然视之,不屑地道:“你那副殷勤模样真叫人恶心,简直跟那些王公贵族们的鹰犬走狗没有区别。”

霍七郎被奚落一顿,却不以为然,道:“你还没见大师兄跑前跑后的模样呢,可比我殷勤多了。”

许抱真冷冷地道:“他早晚要死,才肆意妄为,你也一样自轻自贱吗?”

霍七郎耸了耸肩:“放长远看,我们所有人都早晚要死,死前尽情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不好吗?我就爱跟漂亮美人厮混,什么也不干,聊聊天也开心得很。”

第84章 第 84 章

谶纬,天命之预言也。

秦代如“阿房阿房,亡始皇”“大楚兴,陈胜王”,近代以“杨花落,李花荣”“女主昌,代天下”为代表,这些奇怪的句子以民间俚歌、童谣、谜语形式流传,是上天意志在人间的预告。有利于上位者的叫做“天命”,妨害统治的则是“妖言惑众”。

君权神授,天人合一,君主的合法统治来自于天命。这些歌谣代表了上天意志,对政局有着极为巨大的影响,自然有许多不法之徒凭空编造谶语,试图篡改天命,达成改朝换代的谋逆目的。

历代王朝都对此极其警惕,采取严厉禁止的态度,收藏谶纬书和私藏甲胄一样,都是会被朝廷灭门绝户、朋坐族诛的最大禁忌。

当年韶王李元瑛就是被政敌一句“串去中直传天下”的古老谶语攻击,导致父子离间,终被贬斥边陲不得回长安。

宝珠因此特别警惕,拿到这本书稍微一翻,看到诸如“绯衣小儿当殿坐”“人逢山下鬼,环上系罗衣”“雁行叁,美人归,素颜乘舆夺春晖”之类不明不白的谜语歌谣,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天象图画,便猜到这是一本让朝廷最为忌讳的谶纬书。

这东西用防水的油纸包裹,藏在无人上去的房顶上,只要报官抄家搜查,萧氏一族必被满门抄斩。其手段之阴险,心思之毒辣,比蛇蝎虎狼更有甚之。如果不是她碰巧让霍七上房搜索韦训丢的铁棍,谁也察觉不了这东西藏在家中,只能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屏退左右,宝珠将这本书拿给萧士廉一看,后者立刻瘫软在地,嘴歪眼斜,站都站不起来了。

萧荏没见过这种祸患之物,也听说过它的厉害,原本冷冰冰的表情转为惊恐,衣袖下双手瑟瑟发抖,因萧士廉已经倒下,她勉强维持着管家娘子的责任不敢晕倒。

宝珠神色凝重地说:“这已经不是新娘归属的简单问题了,对头是要你们全家惨死。萧大娘子,家中一切事体你必须巨细无遗如实告诉我,不得有一丝隐瞒,否则我帮不了你们。”

萧荏咽了下口水,强自镇定点了点头。

宝珠问:“萧苒再嫁这事,她自己愿意吗?”

萧荏低着头,双手搅动衣带,轻声说:“她只是平静接受了,没有反对也没显得很开心,大概是怕我难过。这次回到家中,她性格与以前不一样了,不再什么都跟我说。我……我以前虽然嫉妒过她,现在已经释然了。”

宝珠追问:“为什么释然了?”

“因为嫁人没什么好处。阿苒嫁到卢家一直没有生育,听说公婆待她苛刻,丈夫体弱多病,也怪她照顾不周,命里克夫。我留在家中,起码还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

萧荏顿了顿,又道:“越临近婚礼,阿苒就越闷闷不乐,我猜她确实不想嫁给庞家小郎。或许小时候有几分情分,可现在那人已经残疾了,又是个不学无术的有名纨绔,我见她妆奁箱里藏着一张纸条,上面的诗句也是这个意思。

女子婚嫁大事从来身不由己,就算她不乐意,也无法违逆父亲和阿兄的意思。我们家……我们家确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冬天的炭火都买不起了,实在需要这份聘礼维持下去,我心里觉得很对不住她。”

萧士廉回过神来,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口,匍匐过来想摸宝珠的靴子,被她踢到一边去了。

她心想这一门男子没一个像样的。萧苒有入仕的才华,却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萧荏有持家的能力,但没有在外赚钱的身份。萧氏这一代两个有能力的人都是族谱上不会记载的女子,也怪不得这个家会无法挽回地衰败下去。

萧荏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地说:“倘若阿苒坚持拒婚,我会想方设法支持她。她现在虽然看起来恬静,其实小时候非常调皮,经常翻墙头出去玩耍,要不然也不会跟庞家小郎相识。”

宝珠恍然大悟,或许萧荏心里以为妹妹逃婚了,才故作冷漠,不去关心婚礼上发生的事故,为她留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