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蛇缠踝,宝珠有十年未曾施展过这招数,已生疏得紧。幼时懵懂,她有一阵痴迷角抵,整日与宫廷中的力士摔跤嬉戏。为哄着公主开心,众人都佯装被小姑娘打得一败涂地,连韶王也是如此。
直到宝珠年岁渐长,渐渐知晓真相,也不便与男子贴身了,才将兴趣转移到骑射上去,但日常依然热衷于观赏角抵比赛。
江湖中的上乘武学哪里容得他人近身,而角抵术不为杀人,专注于贴肉扭打,扳滚抱摔。宝珠这门技术生疏已久,幸而敌人只是个四体不勤的肥胖男子,趁其不备,一下便将他绊倒。
董师光大吃一惊,正要张口呼喊时,忽觉肋间一凉,那口喊人的气便泄了,喉头呵呵两声,没能叫得出来。
宝珠抱着他滚倒后,顺手拔出他腰间切肉的匕首,由下而上,贴着肋骨边缘捅进胸腔,继而握住刀柄狠狠一拧,将心肺同时搅烂。
往日她率领大批侍卫于禁苑中狩猎,射中野猪之类的大动物,若未能一箭致命,侍卫们便会这般处决猎物。她从未亲手操作过,却看得烂熟于心。从肋骨边缘的柔软腹腔进刀,轻便省力,不会被胸骨拦住。
人与猪其实相差无几,要害都在一处。董师光很快就断了气。
找到钥匙解开脚镣,长时间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宝珠双膝有些发软,单手撑着巨阙天弓,赤身站了起来。敌人腔子里喷出的热血溅满了她,干燥冰冷的肌肤上流过一阵热腾腾的湿润暖意。
“呸。”
宝珠浴血而立,努起嘴唇,将口中残余的毒水啐在伥鬼尸体上。当啷一声,玉臂环从消瘦的臂膀脱落下来,摔成几瓣。
她俯身拾起曾盖在身上的布料,斜披于左肩,偏袒右肩,两角于腋下系成结。这是一条紫地印金莲花卷草纹的锦缎,漂亮的天人之衣。
那一日长秋寺问神,候选人九次打卦无人中选,乃至观音垂泪。菩萨再看不下去这般荒淫残暴之事发生,不愿选出任何一个牺牲品直到她越众而出,为观音像拭泪。
“黄金圣卦,应天受命。”观音大士亲自选定她来终结这场绵延不绝的惨剧。李昱入魔始于觊觎母亲,她身为贵妃之后,命中注定要亲手除掉这个丧尽人伦的孽畜。
七日七夜饥渴煎熬、垂死挣扎,这一刻,宝珠却感到思维敏捷,浑身充满了奇异的力量。月明如水,岐王府的一切清晰映入眼中,一如白昼。
月将升,日将落;檿弧箕箙,已得其一。
如初学行走的婴儿般,她跌跌撞撞迈出七步,带血的足印在身后蔓延。重新适应直立行走后,宝珠手持巨弓,赤脚奔向祥云堂的器物室。
【??作者有话说】
用长方形的布料覆盖左肩,偏袒右肩,是一种菩萨穿搭。
木乃伊粉是中世纪-近代欧洲人热爱的壮阳药,写《海妖》时查到的资料,现在又用上了。
本文文案和作者公告有所补充,请各位新读者认真观看,注意避雷。
第192章 第 192 章
踏入这座华丽广袤的陌生宅邸,韦训心中泛起一丝熟悉之感。二十多天以前,他似乎潜入过此处。
他不知道这豪宅的主人是谁,亦没有丝毫兴趣去探询。彼时,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偷一朵罕见的美丽鲜花,博她展颜一笑。
今夜,这座宅邸并不平静,地上横着一具被弓箭射杀的侍卫尸体。韦训俯身验尸,只见那箭矢末梢的羽毛不是常见的三棱,而是独特的四棱,箭杆长度也比寻常的长出四寸有余。箭头入体极深,可见弓力之强超乎寻常。
韦训心脏怦怦狂跳,几乎要蹦出嗓子。
发现胭脂痕后,还没等拓跋三娘撸起袖子施展手段,阮叁便老老实实道出了胡儿尸体的来源。岐王府,这座洛阳权贵中位于顶尖的府邸,其后门经常悄悄运出年轻美貌的女尸。这里也是在皇室返回长安之后,唯一使用阉人的地方。那份卖尸所得的收入,是管事和看门人的额外补贴,邙北堂收尸的时候向来不会多问。
难道她一直被关在此处?那胡儿胸膛上的三指胭脂痕,便是她传递出的最后信号?
神秘弓箭手锐不可当,所过之处,尸体一具接一具倒毙于路上。这些侍卫虽手持刀枪利器,却没有披甲,四羽大箭能轻易洞穿他们穿着布衣的血肉之躯。
巨大的宅邸错综复杂,一个个院落互相嵌套,仿若一座迷宫。韦训仍不知她身在何处,唯有顺着尸体铺就的道标,向着庭院深处寻觅而去。
董师光一去不回,李昱失去耐心,又派了一个仆人去祥云堂催促。结果却看到家令倒毙于此,腹腔上一个深洞,几乎被放干了血。
仆人惊恐万分地大声呼喊起来,侍卫们纷纷奔赴而来。而宝珠已将装满羽箭的箭袋束在腰间。
她从容不迫地搭箭挽弓,今夜射出的第一支利刃正中目标。不再刻意躲开要害、亦不再避免杀生,他们充当岐王伥鬼的时候,也并没有对任何弱者手下留情。
李昱此刻大概待在他自己的寝殿中吧?宝珠从未去过那里,但王府便是微缩版本的皇宫,从祥云堂的位置推测,家主的寝殿应该在东北方向。
宝珠且走且战,四羽箭流星赶月般一支接一支离弦而去。没有扳指护具,弓弦深深勒进指肉中,她却浑然不觉。这张巨弓的弓力超出了她的臂力极限,可不知为何,今夜她似有神助,能轻松将其拉满,仿佛有数双无形的手搭在弓弦、弓臂之上,默默助她发力。
回想起垂死边缘看到的一双双染血的赤足,一张张血泪横流的惨白面孔。她想:此刻,自己并非孤军奋战。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怨念与仇恨。
岐王府的侍卫不足百人,装备并不精良,最为致命的是:他们缺乏誓死护卫主上的忠诚意志。当宝珠一箭一个,疾如流星地射杀七八人后,其他人便面露惧色,大声呼喊着趋步后退了。
宝珠暗自思忖:乌合之众不足为惧,但岐王身边尚有两名高手护卫。一壶箭有三十支,但愿她能在生命燃尽之前能找到目标。
当那个竹竿一般消瘦的高个男子翻墙而来时,宝珠想,真正的难关到了。
她向张苟苟射出第一支箭,对方脚步一错,身形闪动,险险避开。这是能将青衫客调虎离山的轻功高手,连珠箭一支接一支离弦,但每次都擦身而过。张苟苟一边闪避,一边蛇行鼠步缓缓逼近。
当日实施绑架时,他们已经摸透了她的本事。除了臂力不弱以外,她没有学过别的近身功夫。以匕首杀掉家令,应该只是运气好。
致命危机越来越近,宝珠已在考虑同归于尽之策。蓦地,一条青影无声无息从侧面袭来,如同一头凶悍的大猫,猛然将张苟苟扑倒在地。只听颈骨咔嚓一声脆响,他毫无反抗之力,头颅被整个旋了半圈,面孔朝向后背,瞬间没了反应。
韦训扔下手里变形的尸体,缓缓站起身。因极度兴奋,他无法抑制浑身肌肉震颤,以至于开始出现耳鸣。
他曾幻想过无数种将她找回的场景。其中可能有种种不堪,他总想着,她定然是泪滔滔的,或因委屈,或因痛楚,或因愤怒。却没有料到,此刻她的眼眶全然干涸,目光沉静,一如清冷月色。
张苟苟死后,宝珠从箭袋中再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动作娴熟流畅,箭头径直对准了青衣人的胸膛。
韦训见状心碎欲狂,绝望地想:她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竟认不出他了。
但凡暴露在外的肌肤,皆是惨不忍睹,仿佛被滚水灼烫过。眼眶深陷,憔悴枯槁,整个人暴瘦,比从墓中被救出时情况更糟。身上仅裹着一张绸单,暗红色的血浆将布料粘在皮肤上。
“宝珠,宝珠,是我……”韦训哽咽着轻轻呼喊她的名字,让所有要害暴露在她的箭尖之下,张开手臂慢慢靠近。
宝珠面无表情,将弓拉满,冰冷干裂的嘴唇中吐出一个词:“蹲下。”
没有丝毫犹豫,韦训立刻照着她的命令俯身下蹲。就在此话脱口的同时,箭矢离弦,风驰电掣擦着韦训的头顶飞掠而过,正中藏在他背后的徐什一。
一箭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