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芳菲馆可不要年老色衰的野鸡,快滚!”
那游女丝毫不恼,笑着道:“让奴进去喝杯酒,暖暖身子也好。”说着便自行往院中走去。
龟公上前阻拦,却见她身形一晃,脚不点地迈进门槛,手碰不着她一片衣角,行动如鬼怪一般。那龟公急眼了,怕扫了庭院里玩月客人的兴致,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扬手打去,想扇她一个耳光。
那游女伸出二指,指缝之间似乎夹着一张柳叶般的银片,朝他竖着轻轻一划,那龟公只觉像喝了一口冰酒,由胸口至小腹一线冰凉,接着滚热的肚肠就从腹中翻了出来。
这一下事发突然,他不敢置信,抱着自己的肠子,背靠着门框跌坐在地,嘴里咿咿呜呜的不成句。
庭院里顿时乱成一团,尖叫惊呼之声连连,不知这女子是人是鬼。谁也没看清她干了什么,只隐约见到纤手一指,那龟公就被开膛破肚了。因她就站在门口,无人敢逃,有的钻进桌下,有的躲在廊柱后。
拓跋三娘娇声笑道:“别怕呀,掉出来的东西塞回去,找个针线熟练的人缝上,不就完好如初了?”
接着又道:“今日老娘不是上门寻仇,所以不打算多造杀孽。将新进来的雏儿全都叫出来让我瞧一瞧。”
她这话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地传遍整座芳菲馆,院子里的妓女们吓得浑身哆嗦。拓跋三娘道:“不要梳了头、开了脸能陪客的,要刚进来的新货,还没打服的,你们一般关在地窖里磋磨。”
她余光瞥见一名插金戴银的老妪,弓着背踮着脚正要往屋中躲避,身形一晃追到身后,将老妪推倒在地,坐在她身上。
拓跋三娘熟知娼门中事,知道这老妪就是主持教坊的鸨母,买来的女孩儿都由她打骂教养,因此毫不留情,扯起一根人筋琵琶弦绷在老妪颈上,指尖一拨,人筋便割入肉里。
她盘腿坐在鸨母身上,一边弄弦,一边如怨如诉地唱道:“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咳咳咳……来煎人寿!”
歌声怅恨凄厉,只唱了几句,便觉得肺腑滞涩,气提不上来,咳嗽连连。月色之下,这名鬼气森森的游女且弹且唱,鸨母颈上的琴弦越勒越紧,她无法呼吸,脸色青紫,鲜血四溅。院中众嫖客无不被吓得心胆俱裂,闭目诵佛。
咿咿呀呀的缥缈歌声从广利坊远远扩散开来,及至最远处。一块麂皮拭去剑锋残血,寒光再度绽放。
许抱真从一处鲜为人知的建筑里漫步而出,在黯淡月色之下细细擦拭武器。这祆一教伪装成宗祠隐匿于巷间,竟然也有两名好手,让他多耗了一盏茶的工夫。只可惜他们祭祀火神的人祭之中,并没有发现目标。
还剑入鞘后,依照日常观星的习惯,许抱真抬头望向天空。
今夜星宫黯淡,紫薇不彰。忽然,一个光点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蟾宫。倘若换作别人,会误认为那光芒是今夜燃放的烟花。然而许抱真却很清楚:世间没有任何烟火能够到达那样的高度。
彗星袭月此乃极为不祥的预兆,必有要人遭劫蒙难,导致天下气数发生变化。
可惜那些改朝换代的大事从来只会给民间带来凶患,他们这些布衣草莽不会在星象上有所反映。虽得陈师古传授观星术,他当年却怒砸浑仪,声称天命与己无关。
自从五月观测到类似凶兆后,除了万寿公主薨逝,再没听说长安有什么大事发生。毕竟她只是皇帝爱女,并非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那般能左右朝政的当权贵主。
洞真子观月沉思,怀疑自己迁来洛阳避祸,是否真的有必要。
【??作者有话说】
陈师古怒砸观星仪的根本原因是没从天象中发现元煦蒙难的预兆他和他的朋友注定是历史长河中的无名小卒。
飞光飞光苦昼短李贺
下周带家人去外地看病,请假。
第169章 第 169 章
杨行简忍着腿伤剧痛,奋力敲响了立在皇城大门前的登闻鼓。
仅敲了一下,就被门前执勤的金吾卫扑了下来。
他们见这布衣男子孤身一人,骑着一头鬣毛斑驳的瘦驴,风驰电掣奔向端门,还以为是哪个疯癫田舍汉跑来作乱犯上,正要拖他到路边踢打。
杨行简举着银鱼袋大喊:“我乃京师亲王府执事!弘农杨氏出身,堂堂六品朝廷命官!我要报案!”
一名金吾卫从他手中夺过鱼袋,讥笑道:“你是朝廷命官,我还是天王力士哩。”
唐廷在东都洛阳另有一套分司班底,办公场所便是城西北的皇城,担任最高行政长官的是河南尹。皇室早已迁居长安大明宫,留在洛阳的大多数是混俸禄、等着致仕养老的闲散官员,却仍具有皇城威势。
登闻鼓摆在这里不过是个装饰,怎能容忍任何人随意敲它。要不是那驴跑的太快,没来得及阻拦,他根本无法靠近。
岂料将这疯汉拖到路边以后,他竟从包裹里面掏出了告身和乌纱帽,还有一整套绿色官服。
众金吾卫一愣,再检查银鱼袋内的鱼符,不似伪物。于是不敢继续动粗,立刻派人去通知长官。他们上下仔细打量,见这中年男子面容白净,三缕长须,文质彬彬,倒真不像是普通的布衣百姓。只是蓬头散发,腿上绑着两根木棍,看上去十分不雅。
过了片刻,当班的校尉出来了,查验过告身与鱼符之后,他疑惑地问道:“主簿既然是长安官员,怎么一个随从都没带?还需要击鼓鸣冤?”
杨行简急得浑身冒汗,叫道:“我女儿今早为贼人掳走,我也受了伤,随从去街上寻人,仓促之间只能出此下策。快带我面见河南府尹!”
清晨事发之后,韦训未能及时追回宝珠,回到院里把杨行简从井底捞出来,迅速接上断骨固定,接着提起他放在驴上,让他立刻去报官。
这一路相处下来,杨行简知道他们江湖中人忌讳与官府打交道,尤其像韦训这种武功高强又桀骜不驯的侠客,尤为鄙夷朝堂权威。这种人竟然主动低头,让自己去官府报案,可见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驴平日里从不让杨行简靠近,如今也知大祸临头,不敢再犟,驮着他跨过洛河,四蹄翻飞,一路狂奔向皇城。
六品职事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此人又是名门望族出身,那校尉见他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般,也不敢耽搁,命属下左右架着他进了皇城,越过县尉一级,直接来到府尹窦敬办公的正厅。
然而小吏递过消息后,窦敬却命人转告杨行简,自己盂兰盆节受了邪气,身体不适,近期无法处理公事,让他有事跟参军商量。
杨行简这样老于世故的官员,当然清楚“称病不见”是什么意思。
韶王李元瑛被贬去幽州之后,韶王府的幕僚们在朝中处在令人尴尬的位置。窦敬年事已高,不想参与危险的宫廷斗争,故意装聋作哑,回避与此相关的一切事务。
连府尹的副官都见不到,杨行简痛急攻心,几乎昏厥过去。过了一会儿,掌管议法断刑的洛州司法参军于询慢吞吞地过来了,身后跟着洛阳县尉耿昌人。
大约是受了上司暗示,于询虽然面上恭敬有礼,却不怎么上心,慢条斯理地询问杨行简事发过程,连一个记录案情的书吏都没有携带。
听他说全程没有看到贼人的相貌,女儿失踪时衣物被留下了,于询心中一动,问道:“杨主簿可曾参加过中秋那夜的巡城?”
杨行简大声说:“我女儿芳歇正是在巡城中扮演菩萨的观音奴!”
于询和耿昌人皆是讶异,两人回想起巡城那夜见过宝车上的少女,确实雍容高贵,气度与众不同。
耿昌人开口问道:“杨公既然出身名门,怎么舍得让女儿当观音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