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1 / 1)

她解释说:“我受雇于大王,在幽州就只保护大王,服役期间不会再追随别人了。”

李元瑛愠怒道:“所以期满之后,就是价高者得了?寡廉鲜耻,不忠不义。”

因为他用词艰深,霍七郎颇费了些心思,才总算听明白了李元瑛生气的根源。他们这般地位的人,向来对臣下索要绑定生死的忠诚,忠于家国,忠于朝廷,诸如此类。

于是她扶膝端坐,直白坦率地说:“我不对任何人效忠,只是尽责罢了。”

李元瑛咬牙切齿地说:“忠字起码有心,责字里面只有钱!”

“大王……”

霍七郎直视李元瑛,平静地答道:“老七不识字。”

李元瑛顿时如梦初醒,竟不知自己为何说出那样的话来。他在索要什么?此人自入府第一天起,不就明明白白讲清楚是收钱办事吗?她断不会提供如家臣死士那般从一而终的追随侍奉。有钱则战,无钱则散。

李元瑛望着对面的人端严沉默的轮廓,回想起厉夫人曾说过要将她收服在身边,再不松手的话。可这是会狂傲地将大唐天子称作“长安节度使”的人,无论重利或是名分,这种人都是留不住的。

仅从雇主条件看,他与刘昆其实没什么区别,所占优势只是宝珠提前发现了她,抢先聘下人才送来。她所有的殷勤与妥帖,不过是见色起意,未曾作长远之想。

皇室的仪仗队伍向前行进,寂静空旷的街道上车马辚辚,深夜宵禁期间,整座城市都被强迫进入休眠,唯有一些拥有特权的人物能在此时出行,规则由他们制定。

李元瑛挺直的背脊缓缓靠向车厢壁。没错,因为他太疲倦了,意志力和分辨力皆会下降,所以才会说出这般不可理喻的话来。冷静下来,一切都会返本还源,他当下优先考虑的不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车厢中陷入一片沉寂。

许久之后,霍七郎撇下刚才的话题,冷静地道:“有件事应当让大王知晓。当时烟花炸膛发出巨响的瞬间,刘昆身后的牙兵反应不同寻常。”

李元瑛疲惫地问道:“何以见得?”

“人在遭遇意外时,最难掩饰本能,身体的反应不会撒谎。炸膛之时,那两名牙兵先是退了一步,眼神朝向刘昆,手按在刀柄上。”

她是用刀的高手,又善于观察,对敌之际,这些微妙的起手动作往往决定生死,因而格外敏锐。

李元瑛极聪明,一点即通,立刻领悟:“所以在危机发生时,他的亲卫第一反应,竟是认为自己的顶头上司才是危险的源头吗?”

霍七郎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李元瑛陷入沉思。

车队终于抵达韶王府,侍卫打开车厢,厉夫人已等候多时,内侍们簇拥上来,要搀扶主人下车。李元瑛转头对着霍七郎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记着,就算只是买卖交易,你的身价也绝不止千金。”

【??作者有话说】

责字下面是贝,贝币=钱,依然是七GET不到的内容,她是从别的方向理解的。

她的玩笑提议等于东食西宿,哪个老板都会发火的。

第140章 第 140 章

李元瑛在内侍簇拥下步入府邸,待周围众人散去,霍七郎才悄悄下车。片刻后,她发现当时逃之夭夭的康思默若无其事混在随行的队伍中,竟也跟着回来了。

她一把揪住此人,将其拎到角落抵在墙上,讥讽道:“你这逃兵,还有脸归队?”

霍七郎已经卸下伪装的妆容,恢复自己的嗓音,康思默先是惊疑不定,后又理直气壮地道:“我乃是通事,又不是作战人员。”

他拍了拍腰间的小匕首,道:“你们佩刀之人才是兵,我这把不过是切羊肉用的餐刀。再说我先跑出去,是为了寻求援军,并不是为了个人安危。大王都没说什么,你算老几,管这等闲事?”

霍七郎听到“寻求援军”这句话,手不由得一松,康思默稍得自由,旋即掉头跑掉了。

回到主屋,李元瑛稍作休憩,单独召袁少伯密议,将霍七发现的牙兵异状告知于他。两人商量了近一个时辰,袁典军派出几名探子。

时至深夜,霍七郎以为今天不需要自己了,已经在侍卫长屋躺下,却又被主屋召唤去值夜。厉夫人笃信玄学,担心厌镇术妨害韶王,如非必要,最好不要跟守卫分开。

李元瑛已经褪去晚宴的华服,洗漱完毕睡下,层层帷幕环绕床榻。霍七郎在旁边脚榻上陪伴,听着他的呼吸声,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睡着。

他在马车上口不择言的怒火,被点醒后的错愕,以及随后那茫然失措的神情,霍七郎一一看在眼中。她虽目不识丁,然而对那些细微的情绪变化却极为敏锐。依照往日的经验,她明白这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刻了。否则,有人会受伤。

可是她已经收了钱,肩负着护卫他的任务,要抵挡那些不知存在与否的奇怪煞气,倘若擅离职守,病情会不会继续恶化?她从不为情负责,但要对使命负责。

晚宴上牙兵的异状,应该明早再告诉他的,霍七郎心想。这般心思缜密的人,会把每一处细节掰开揉碎了回想,即便身上没有病,又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她知道他失眠,他也清楚她知道。

每一次翻身,锦衾摩挲褥子的细微声响,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刻都沉重得犹如缓慢陷落的流沙,让人在静默中感受到无尽的煎熬。默默对峙到子时,霍七郎悄然起身,倒了一盏水。

她一手端着莲瓣盏,一手轻轻掀起罗帐,只见李元瑛孤零零坐在黑暗中,姿态全然不似晚宴上高傲冷淡的形象。

“大王,喝口水润润喉咙。”她递出莲瓣盏。

李元瑛沉默地望过来,眼神深邃而复杂,却并没有落在水盏上。她就这样托着器皿,耐心地等着。蓦地,李元瑛伸出双臂,揪住她的衣襟,猛地将人拽进罗帐之中。

霍七郎心想,这惯于打马球的人臂力倒也不错,偶尔被惹急了打人还挺疼。如果这是一场角抵较量,使个千斤坠,如松柏扎根于地,没人能轻易将她按在身下,但是此刻,霍七只是松弛地任由他拖曳,顺势躺了下来。

生涩的、带着余怒未消的吻纷纷落下,他是需要侍从帮忙穿衣的人,甚至不知该怎么解开她的腰带。人是最美的,却也最不解风情。

脚下绊倒了银熏炉,横刀碰翻了莲瓣盏,绚丽厚重的锦衾被清水濡湿,漉漉水痕沿着织物的纹理,渐渐扩散开来。随着床榻震颤,水盏从边缘滑落至脚榻上,缓缓翻滚几圈,复又滚落到地面上,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霍七郎揽着他耸立的优美肩胛,温柔地低语道:“别着急,慢慢来。”

罗帐落下了,朦胧月光投在水盏上,拉出一道模糊的影子,随着时间逝去,月影悄然暗移。

许久之后,激烈的喘息逐渐平复,那些不能言说的情绪尽数宣泄而出。罗帐内尚残留着温存的余韵,温暖的、带着潮湿的汗意,令人暂时卸去千钧重担,感受到心灵宁静的松弛氛围。

霍七郎听着枕边人的心跳声恢复平缓,亲了亲他的头发,便欲抽出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手脚,准备如往常那般起身穿衣。但这一回,李元瑛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

他想再留她片刻。在床上办事是寻常的,但是在床上什么事也不办,只是躺在一起,便有些意味深长的别样含义。

霍七郎无奈地道:“倘若有刺客来袭,我就这么爬起来对敌,着实有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