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1 / 1)

宝珠又指着壁画菩萨巍峨高髻上的莲花宝冠,惋惜地说:“这种莲花冠我也有一个相似的,阿娘留给我了,我当时计划戴着它出家入道,可惜后来突然死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给我陪葬下去。如今我什么头饰都没有了,就只剩下……头发。”

她站在柔和的烛光之中,背后便是菩萨身上的洒金大光相,皎洁的月光如同薄纱天衣裹住长发,她明净的面容带着一丝哀愁,端严慈悲,仿佛是一尊高贵的少女观音像。

是公主,像菩萨。

韦训站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中,默默注视了她片刻,一股宁静平和的暖流缓缓流过心间,躁动的邪念被安抚下来。

“要早认识你,我就帮你在地宫里找一找了。再说你这头发不是比任何珠宝都漂亮吗?”

宝珠听到这句颂扬,虽觉得害羞,嘴角仍压抑不住上扬,骄傲地微笑起来。

两人再次上路,庭院中有些风吹草动时,宝珠仍有畏惧之态。韦训思考良久,觉得心境已平,也刚洗过澡,难得的干净了,便将颜料罐倒手,空出朝向宝珠那只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指头。

心想:倘若她没看见,那就算了;若是看见了,却假装没有看见,又或者不明其意……

还没等韦训排列出所有可能性,宝珠已经快步迎上,一只火热而柔软的手掌用力握住他,她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又略微有些怨怼,怪他怎么现在才伸手。

空中依稀飘荡着木樨树下酒醪的醇香,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彼此羞赧难言,谁都不吭声。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心跳声如同擂鼓一般响彻耳畔。

宝珠觉得十分悸动,可同时又很安心,握着他的手,感到似乎透着一丝暖意,不像上一次那么冰冷,看来热水不管内服还是外用都很见效。

为了缓和这种奇异氛围,她打趣说:“我……我将华清宫的汤泉赐给你好了,那里和翠微宫一样荒置,如今只有鸟雀狐兔光顾,再添一头狸奴也不多。”

韦训低着头唔了一声,脑中白茫茫的一片,不知该如何作答。往日豪饮千杯从未醉过,今日一滴未沾,步伐竟有些发飘,要不是牵着她的手,感觉自己已经飞了起来。

上客堂到归无常殿要穿越大半个蟾光寺,两个人感觉走了没几步就到了,松开手时,彼此都有点失落。站在那条通往大殿的回廊前,宝珠突然犹豫了。

“好不容易洗得清清爽爽,不想再去闻那股味道。你快去快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韦训观察大殿到此处的距离,中间虽有稀疏树木,倒是不妨碍视线,能够一眼看见她。只是疑心寺庙古怪,不想就走。

宝珠见旁边屋檐下有一尊威武剽悍的韦陀天雕像,便站到他的金刚杵下,说:“这一位护法菩萨也姓韦,我站在这里,坏人应不敢当着他的面害我。”

韦训向来不信神佛,听她这样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雕像道:“那就请这位同宗替我看顾你一会儿。”

又望了她几眼,接着掠上回廊,踩着屋顶奔向目的地。

几个纵跳翻上大殿最高处,韦训轻手轻脚掀掉几块瓦,固定好绳索,嘴里叼着火折,一手抓着颜料罐,一手握住绳子,从屋顶缺口处钻了进去。

归无常殿一片漆黑,四壁萧然,空旷寂寥,拽着绳索缓缓下落,便如进入一座古代大墓。伴随着那股隐隐约约的尸臭气味,就更像盗墓了。一股令人熟悉的厌恶感涌上心头,韦训庆幸没有坚持抓着宝珠进来。

正要根据白天前来的印象方位去毁图,却听见大殿深处有个微弱嘶哑的呼吸声。

韦训走到那幅“新死观”前,一具枯瘦的人影背对壁画盘腿而坐,入定般一动不动,竟是大蟾光寺方丈昙林。

这老头儿半夜不睡参禅,要把他点倒再干活吗?

韦训略一犹豫,闭目禅定中的老僧开口问:

“陈师古还活着吗?”

【??作者有话说】

*观音公主身世说,最早见于宋代朱弁《曲洧旧闻》

第102章 第 102 章

“陈师古还活着吗?”

老僧沙哑的嗓子吐出这句话的瞬间,韦训的手指已经无声无息握住他的咽喉。

昙林没有反抗,或者说根本无力反抗,连眼皮都懒得睁开。

“你中毒已深,命不久矣了。”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恐惧,如同讲经说法一般深沉稳重。

韦训心中一震,不知怎么被他看出自己命在旦夕,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陈师古这个名字,迟疑着要不要把老头的脖子拧断。

“我中了什么毒?”

“佛家所说贪嗔痴三毒。贪者,就是追逐名、利、财一切俗世物质的贪欲;嗔者,对逆境产生愤怒恼恨,凶悍好斗,残杀生灵;痴者,为情所困无法自拔,妄念丛生,起诸邪行。三毒之中,你中的是痴毒。”

韦训一笑:“我没念过书,听不懂这些神神叨叨的胡话。”

昙林微微睁开一线眼睛,似乎很是吃惊,“陈师古的徒弟,竟然没有读过书?”

韦训心道这老秃头出家前是朝廷高官,又怎么会认识江湖中人,他故意反问:“陈师古是谁?我不认得。”

昙林指着韦训腰间的匕首,沉沉地道:“这柄鱼肠的金文款识,当年是老僧我辨识出来的。它以前是一柄短剑,对不对?”

韦训满腹狐疑,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昙林又道:“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你师父就是被痴毒所害,坠入魔障,毁了一生。你还想走他的老路?”

“老陈死了很久了,是病死的,不是中毒。”

韦训一边说话,一边走到窗边,从木板缝隙中张望宝珠,远远见她手里举着油灯,仍在韦陀塑像前原地徘徊,略微放下心。

昙林道:“你执着于她,那她知道你在黑暗中的真实面目吗?”

韦训沉下脸来,冷冷道:“她不需要知道,更跟你没有关系。”

昙林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笺,放在地上,缓缓推给他:“你的批命我排出来了,拿去看一看吧。”

韦训讥笑道:“我连八字都没有,你凭空编造胡话?”

“与其说是你的批命,不如说是陈师古的。你们两个一脉相承,我一见你,便知道是他的后人。你们两个非常相像,一样的恃才傲物,桀骜不驯,不愿给任何人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