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叙言心里有数,一言不发地站在最前面。不多时,就听见身后飘来几句没有压低的声音。
“周尚书还是这么刚直不屈啊”
“周家可是世家大族,还尚了公主,和你我可不一样……”
紧接着就是一阵低低的笑声。
周叙言:“……”
他懒得管这些落井下石的家伙,身后却有一道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庙堂之地,是让你们在这里窃窃私语的吗?!”
那人训斥了两个无聊的家伙,快步走上前,活像一只斗鸡,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周叙言,只飘过一句铿锵的“哼!”
周叙言盯着那人的背影,认出对方就是前几天才对骂过的沈明哲。
周叙言:?
沈大人明显心情不佳,平日里都显得刚直的脸,这会儿看起来更沉重了。
等待片刻,弘安帝落座,讲完重点话题,等到太监例行宣布“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时,沈明哲立刻两三步蹿上前,大声道:“臣有事启奏。”
他脚步之快,背影都成了一片残影。
弘安帝悄悄打呵欠的动作停住,示意赵文前去取来奏折。
然而沈明哲并没有准备奏折,他张嘴就朝周叙言开炮:“臣想问问周尚书,对天幕所说之事可有看法?”
周叙言早就知道他是块臭石头,暗暗翻了个白眼,看似从容不迫地走上前:“沈大人的意思是?”
“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就算是未来之事,难道无错?”
周叙言没有理会他。说到底,他只需要向皇帝有个交代,他转头看向弘安帝,恭敬道:“臣自知有罪,请陛下发落。”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袖子里抽出早就准备好的谢罪疏。
御座上,弘安帝两眼乌黑,精神不佳。
昨天一晚上,他同样辗转反侧。
梦里一边是天幕化身的女子,站在他面前双手叉腰,絮叨念着:“千古暴君宁中宗,谋逆篡位,罪该万死……”
他深以为然,正要痛下杀手,一转身,便见那女子赫然换了张脸,横眉冷目地说:“钟世则!你教的好儿子不中用,倒来祸害我的SSR?!”
钟世则呆了呆,想反驳,竟半点想不出活着的几个儿子的优点。
再一转眼,那道身影又变成了过世的皇后。经年不见,竟然还是从前的模样,站在他面前默默垂泪。
他走上前去,搂住妻子的肩头。两人依靠在一起,忽然听见她难过的声音:“郎君,你若杀了周涉,咱们的准儿怎么办呢?”
弘安帝默然无语。
再次醒来,居然还是夜里,天色暗沉,星子三两颗。
他拒绝赵文的跟随,提起灯笼,独自前去御书房。
长案摆满奏折,最右侧是军机,中间是民生,左侧是吏治。
皇帝坐在椅子上,随手抽出一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某将领长年在外领兵,家中子嗣寥落,自觉年老体衰,乞骸骨”。
皇帝看着“子嗣寥落”四个字,再想起朝堂将领的现状,觉得自己的头发又白了几根。
他盯着奏折发呆,烛台的光也微微跳动,恰似他波动的心绪。
直到赵文匆匆而来。
“陛下……”赵文在门外轻唤一声,听见皇帝的声音,这才推门而入。
他似乎既没有看见凌乱的桌案,也没有看见皇帝愁眉不展的神情,只毕恭毕敬道:“该上朝了。”
弘安帝骤然回神。
几个小太监捧着朝服上前来,趁换衣服的空挡,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昨天周涉在牢里,是什么反应?”
赵文眼观鼻鼻观心:“奴才不知。这事全由怀大人过问,奴才不敢多嘴。”
皇帝怔了怔,才轻笑起来:“老东西,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谨慎了?”
赵文也跟着笑,心里却想:我又不是活腻了。
因此,一直到正式上朝,皇帝看起来都有些憔悴。
看着沈明哲唾沫横飞的样子,他也着实没有精力回复。
另一头,赵文将谢罪疏递到弘安帝手上。
皇帝随手翻了两页,以周叙言的文学功底,当然写得十分动情,认罪也认得格外不同凡响。
他懒得看,重新合上,问周叙言:“周卿,你觉得自己罪在何处?”
周叙言跪下,深深伏下脊背,说到动情处,声音亦微微颤抖:“天幕说未来之事,臣百口莫辩。周家侍奉陛下数十年,恪尽职守,从无疏漏。陛下,臣无话可说。”
声音落地,原本还鸦雀无声的朝堂里,顿时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制止这一切的,是皇帝发出的轻叹声:“何故如此作态。周卿,朕知你绝不是这样的人。不过……这段时间,也不必上朝来了,你且在家闭门思过吧。”
周叙言跪在原地,眼底泛出微微的红。
弘安帝看着周叙言,心里也有些感慨:周家历代侍奉皇家,周叙言任尚书一职数年,虽有点爱演的坏毛病,总归是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