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杏花巷外不远处停下,黎青青睁开眼睛,对面那人如幽潭般的双眸仍凝着她,她只扫了一瞬,便挪开了目光。

她抬腿预备下车,只是弯着腰从孟云壑跟前过去的时候,手肘一重,就被人拎着拉到了腿上。

“再过十日,我就要进京。”孟云壑已经渐渐习惯了她瞪视自己,而且,还能苦中作乐的发现一些有趣的事,譬如,她做出这般表情的时候,总喜欢咬自己的下唇,嫣红的唇瓣被她的牙齿咬出一点白色痕迹,他心中微痒,手指想碾上去。

黎青青看见他的视线集中在自己的唇上,一时头脑发热,竟抬起手捂住了嘴巴,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此举十分幼稚,尤其是他眼中不加遮掩的笑意,更让她觉得丢脸。勉强撑着冷冷道:“与我无关。”

孟云壑拽下她的手,提醒她:“你说过要跟我一起去京城,怎么会跟你没关系。”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二人之间的龃龉不存在似的。

“是你哄骗我答应的,你还好意思提……”后面的话她不说了,但那眼神里的含义却很明显,要么是骂他厚颜无耻,要么是骂他不要脸,因着想起先前在茶楼里的威胁,才没说出来。

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

“我除了让你早日和离用了些手段,其他的,没有半点欺瞒哄骗你。倒是你,说什么爱我,要嫁给我,要随我去京城,现在一句话统统不作数了,咱们两个,到底谁是被始乱终弃的苦主?”他眉峰如刀,压着底下狭长而锐利的眼睛,神色庄肃,倒真像是要击鼓陈冤的正经端严。

黎青青早领教过他颠倒黑白的本事,偏偏一时之间,还真拿捏不到他之前欺瞒了自己什么,只能道:“反正我不会去的。”

孟云壑道:“我也没有强逼你的意思,左右我也很快就会回来。只是,我打算带你弟弟去京城拜师参加武举,他若是过了,谋个一官半职,无拘是在哪里,将来也是你的依靠。此事我与他提过,他是愿意的。”

虽然二人之间问题重重,但黎青青不得不承认他这提议是很好的。

可她却不能答应,若真答应了,自己欠得人情又要拿什么还?

于是,黎青青拒绝道:“不必,我会告诉青则,以后他也不再与你来往,不管是我还是青则,我们将来怎么样,都不用你费心。”

“你的过去我是无能为力,但你的现在和以后,我却管定了,要我看着你呆在这市井吃苦,成日里为那几个铜板奔波,抱歉我是做不到。”他语调十分温和,字里行间却都是霸道强势,见黎青青不吭声,话锋一转,又道“况且,你虽然是青则的姐姐,但也不能决定他想做什么,日后他若后悔,你又能补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黎青青不禁抬眼看向他,她有重来的机会又怎么样,还不是落到他手里。

孟云壑瞧着她那双眼睛,似是能看出她心底在想什么,忽地一笑:“你既然想逃开我,总得给自己找个靠山,青则起步虽然晚了些,但天赋却是有的,还有什么靠山比娘家起势强呢。我是舍己为你了,娘子却有顾虑?”

黎青青心说,此人把她当三岁小孩儿哄,就算黎青则是天上武曲星下凡,要与他抗衡,最少也得十年后,那时,说不准他早已腻歪了自己。

0062 讨债

她长久不说话,孟云壑“嗯?”了一声,征询的目光投注在她脸上,“你不答,我当你应了。”

黎青青这才反驳道:“你不过通知我而已,难道我不同意,你便不做了?”

“你早晚会同意,又何必浪费时间。”他笃定黎青青不会因着与他的事而耽误黎青则的前程。

黎青青不喜他这稳操胜券的样子,从里到外吃定了她,头一撇就要下马车。

这回,孟云壑并不阻拦,眼睛追着她袅娜的背影,因着弯腰而垂下的长发又顺又滑。他掀开窗帘,黎青青自然不会像往日那般再回首,纤弱的身子不带半点犹豫地离他而去,这般看着,心里到底是不舒服,待她下车后不久,也跟了出去。

……

清风拂过,一缕发丝飞扬至黎青青眼前。

她抬手一捞,将背后的长发都拢了起来,用手帕将那长发束起,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人,一面走,一面在脑海里回想着马车上孟云壑与自己说得那些话。

“哎呀黎娘子,你可回来了,快回家看看吧!”一道声音惊醒了正在走神的黎青青。

她心中咯噔一下,应声抬眸,不远处是一面善的妇人街坊。

那妇人未等黎青青仔细问,就热心地跟她详说道:“方才不知从哪来了一伙凶神恶煞的人,这会儿正在你家里打砸呢,说是你那前头当家的姐夫欠了钱,要你家来还。”

黎青青秀眉紧蹙,李殷和周文慧下狱一事她早有耳闻,先前还街头巷尾传那李殷成了皇商,见到知府大人都能称兄道弟不知有多威风,黎青青知道后还曾腹诽过,这世道果然是不公,恶人平步青云,好人难得善终。谁知没多久,李殷就因着进贡之物出了问题而被抓紧了牢里。

只是,她已经与周文笙和离,李殷就算欠再多债,那也绝讨不到她头上。

街坊大姐形容得火烧眉毛,黎青青虽觉得纳闷,心中也焦急,脚下小碎步跑了起来。

还未走到家门口,就瞧见了看热闹的邻居伸长了脖子朝着一个方向张望,扭头见到她,纷纷开口,或是劝她赶紧报官的,或是提醒她对方不好惹的。

黎青青充耳不闻,穿过人群往家门口走去,许是那些不速之客确实非善茬,看热闹的人都在外围。她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的嘈杂声,有男人在叫嚣,伴随着她母亲细碎又惊惶的叱责。

她刚一踏入大门,身后忽然贴上来一团热气,黎青青此时心弦绷紧,如惊弓之鸟般扭头看去,男人已用脚将打开的大门关上,绝了外面那些探着脑袋往门里窥伺的视线。

门一关上,孟云壑便把黎青青护在身后,“别担心。”

他撂下一句,随即看向天井小院。

孟云壑刚才已叫了自己藏在暗处的侍卫出来问话,他虽然留了人护卫黎青青的安全,却没提及若有人对她家人不利的话应当如何应对,今日之事事出突然,侍卫还未来得及禀报,他就跟黎青青回来了。

黎青青家不到一丈见方的小院里此时站了五六个彪形大汉,这伙人是专门收债的打手,各个孔武有力。收债讲究气势,凶悍,越吓人越好,不管到哪儿,都先是一通乱砸搞掉人的心理防线,所以在黎青青回来之前,她家里就被这些人拆了个七七八八。

家里这会儿只有秦氏在,面对这帮恶徒,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到激动处,差点厥过去。

“娘!”黎青青见秦氏摇摇欲坠的模样,忙上前去扶她。

孟云壑护着她往里走,这时,那些打手才发现有人进了院子。

其中离他们最近的一人瞥眼一看,身后蹿出来一个貌美的小娘子,当即就直了眼。他们这些人向来没什么道德底线,收债之时碰到姿色出众的女子动手动脚那是常事,又见黎青青旁边只有一个瘦高的小白脸跟着,便伸出手想调戏她。

只是,那手还未靠近黎青青,院子里众人甚至都没看清他们眼中的小白脸是如何动作的,一道杀猪般的惨叫声便响彻整个小院。

“啊……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打手扶着手腕嚎叫,他只感到整个右手被巨石碾过一般,却不知自己的头儿在看到他那手骨的诡异弯折后,原本要让弟兄们教训小白脸的命令直接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无他,作为打手的头儿,见过的市面肯定比底下人强些,手下的手骨他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的腕骨被掰断,而是骨节都被一寸寸捏碎了,往后这只手别说拿筷,怕是连抬也抬不起了。

而这,不过是对方一个动作造成的伤害。

这般武艺,他自问他们几个人加起来,也是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