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他还会不满意呢。
他一愣,突然间如遭电击,仿佛明白什么。他又默默坐回了椅子上,无语良久,身形仿佛凝固成黑夜中一个黯淡的影,唇角强作的欣然微笑也越来越淡。
哪一样都不好,方梦白淡淡想,归根究底,是他打心底就不乐见这门亲事。
他忍不住合上眼,明明不过几面之缘,相处也日浅,感情绝不至深厚至此,为何他竟感到?心痛呢。
这强烈的心痛,仿佛割裂了神魂,要将?属于他的一部分残忍剜走一般。
正在?这时,头部突然像被闪电击中,剧烈的疼痛卷土重?来。方梦白眼前一黑,身子一晃,痛得眼前发?黑。
……又头疼了。他心底略略一惊,是魔气发?出的后遗症?
但很快,他连想也不能?想了,疼痛吞噬了他的理?智,将?他拖进了无边无尽的黑暗深渊。
……
黑暗,是方梦白人生的底色。
自?父母双双猝亡的那一天,他的人生之中便缠绕着?一缕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并不十分恨穆松年,因为恨意早已被漫长的时光冲淡。
唯有?那一缕阴霾。
在?少年失去?双亲的那一刻起,他认清世情薄,人情恶。失去?父母庇护的他,必须尽快成长起来。
哪怕有?孙青斋的庇护也不够。和家人无条件的关爱不同,他想到?得到?他人的爱。就要藏起自?己的本性。
那一天,他观望这个世界的方式变得抽离,冷酷的阴霾自?从?如影随形,他谨慎付出的感情,以此获得他人的感情,感情,对他而言变成了保全自?身的利益交换。
他不想令这阴霾影响到?自?己的后半生,于是,他作出决定,他要亲手?斩断他生命之中的黑暗,他要为父母报仇。
所幸,经过在?白鹿学宫这些年的潜心苦修,穆松年已不再是他的对手?。他成功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灭了穆松年满门。却遭遇了来自?北斗残部的追杀。
他不敢停手?,斩草若不除根,穆松年今日的下场便是他来日的下场。
他的身体已经在?与穆松年的战斗过程中遭遇了重?创,即便如此,他还是强忍着?疲倦与痛楚,将?这些残余的北斗弟子,一个个引诱至自?己的陷阱之中一一杀死。
当丹青剑斩向最后一个北斗弟子时,他的身体状况已接近将?弩之末,甚至没能?避开那弟子朝自?己头部发?出的粗疏的一击。
他头部遭遇重?创,神智开始恍惚,记忆时断时续,他心知自?己已命悬一线,可他不敢回白鹿学宫求救,也不敢去?找那位他名义上的男妻。因为,自?始至终他就不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
放任自?己昏迷之前,他竭尽全力,逃入了凡人界。
这个举动?,令他迎来了新生。
因为他遇到?了阿风。
在?凡人界短短这两年里,他不再是那个已经被黑暗浸染了生命的底色,却还要竭力伪装自?己的方丹青。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种了一畦菜,养着?几只鸡,身边还有?着?自?己所爱的人,一切都是如此和平,祥宁。
槐柳村毕竟是个偏僻的小山村,常年乏味的生活,令别人家的鸡毛蒜皮,也能?成为村人嘴巴里嚼不烂的谈资。
他们表面上称赞他跟阿风夫妻恩爱,私底下却很看不惯他对阿风日常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以为乱了伦常,颠倒夫纲。
方梦白每次故作不解,只笑笑就过去?了,若说?得过分,他便严肃了神情,警告那人休得胡言乱语。好事者没曾想他会翻脸,或臊红一张脸,或骂骂咧咧,自?讨没趣地回了家。
每当这时,方梦白心底便百倍的清楚,不是阿风依赖他,是他离不开阿风。
饶是失去?记忆,可每每午夜梦回,重?新降临的黑暗也令他知晓自?己并不是个正常的人。
更糟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他心头这游离的冷漠到?底从?何而来。
最初的时候,他常从?梦中惊醒,醒来时,阿风正抱着?的他的头,将?他揽在?自?己温软未丰的怀抱里,“阿白?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妻子担忧的呼唤拉回了方梦白的神智,令他从?惊悸中回神。
她担忧的眉眼,困倦的嗓音,洗过澡之后的皂角气息,都令他感到?久违的安心与温暖,他贪婪地默默咀嚼着?这样的温暖,抬起眼,感激一笑:“我没事,阿风。”
阿风仍不放心,陪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最后她自?己说?困了,枕着?他的胳膊沉沉睡去?,他摸摸她睡乱的发?,心底漾开的淡淡的暖意驱散了严酷的黑寒。
阿风的出身似乎较为优渥,也养出了她天真单纯的性子,不通世故,不谙尘俗,逢人遇事就说?谢谢,垃圾也要揣兜里带回家丢。
可以说?,她的天真极大程度上治愈了他心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黑暗。
是阿风将?他变成一个正常人,拥有?正常人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而富有?真味的日子。唯有?在?她身边,他才能?安心睡个好觉。
因为他们是这世上关系最紧密的家人。
不管他过往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拥有?如何痛不欲生的回忆,或许还有?人在?等?着?他,有?大仇等?待他去?报。
可那又如何,过去?的他,并非现?在?的他。
过去?的那个人,只是与他无关的陌生人,他的痛苦于他无关紧要。
……
月亮渐渐爬上了中天。
淡银色的月光照耀着?屋内那个僵坐不动?的人。
少年眉目怔忪,月色雪白,令他仿佛被冰雪覆盖冻僵的雪人。
他浑身发?冷,仍停留在?那迟到?的记忆之中,久久没回过神来。
在?方丹青他可谓游刃有?余的前半生里,他从?未经历过这般荒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