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误解了邢葵,邢葵不曾欺骗他,她完全无辜。看完监控的邢葵表示愿意承担她的过错,然而事实上,车祸于她全然无妄之灾,真正该被问责的是邢母和肇事者。

“好了好了,都别吵吵。”交警厌烦地瞥了眼肇事者,后者亲眼见到邢葵被他撞出来的伤,这会儿怂趴趴的,“监控也看了,这事儿谁有责任很清楚……”

半个小时后,邢葵拿着责任认定书从交警大队出来。纸张上写着,闯红灯的肇事者负主要责任,致使邢葵意外坠入车道的邢母负次要责任,邢葵无主动过错,无需担责。

赔偿按六四分。

周镜在她后面迈出:“你脸部的伤疤超十厘米,足够定残向责任方索赔,需要过几个月去做鉴定。”

“不用了,我不想留着这条疤几个月,而且我也不想再和那人扯皮了。”邢葵折起纸张,放进装药的袋子里,“能收到六成的医药费我已经满足啦。”

其实她该收到十成,另外四成该向她的母亲讨要,周镜处理过数不清棘手的案子,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你母亲……”

“我妈妈没有撒谎。”邢葵转过脚步,正对着周镜,“我知道周律师想说什么,很抱歉我给了你错误的信息,但我妈妈没有撒谎。

我清楚我妈妈撒谎是什么样子,她会移开眼神、不断眨眼,但她这回没有,她没有撒谎。”

将一句话重复三次,是情绪浓厚的象征。

“我听说,人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会篡改自身记忆,一定是我妈妈在受到强烈惊吓后,接受不了现实,删改了她的记忆,她没骗我,她告诉我的是她以为的真相。”

阻止她来见肇事者,也是真的担心起冲突,她斗不过对方,邢葵意识到了,隐藏在邢母身上无人觉察的记忆扭曲。

周镜一时怔住,阳光下,邢葵面色很白,眼眶红得像被口红抹过,正常人见到那样的车祸真相都会当场崩溃,他能看出,她也在崩溃边缘,她却从始至终坚强站立,令人钦佩。

手机响起打断他们,邢葵接起来,挤出笑容:“喂,妈妈。”

她母亲?

“吃饭?我还没到租的房子呢。”

“嗯,路上堵车。”

“责任认定啊,周律师都弄好了,刚给我发的消息,没意外啊,闯红灯的那个人全责。”

“知道啦知道啦,我会照顾自己,中午我准备吃好的!”

“好嘞,拜拜~”

剧烈的痛苦致使邢母扭曲了记忆,去跟一位已经忘掉过失的母亲吵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咽下真相是最温柔的处理方式。

邢葵是位小天使,边说,边向眼睛扇着风,时不时地仰头,防止泪水不听话地滚落。周镜看着,心脏轻微揪了揪,取出一包手帕纸,抽出一张递给她。

“谢谢。”接过面纸,邢葵仰起苍白的脸,小心翼翼,“周律师,我能跟你商量件事吗?”

周镜示意她说。

“车祸是怎么发生的,你能烂在肚子里吗?就当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她想保护妈妈。

周镜睫毛一颤:“厉乘川也不说?”

邢葵莫名:“当然,干嘛告诉他,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周镜默了一瞬:“我不会隐瞒兄弟。”

“那你学着会。”她下意识向前,凑近恳求,“周律师,我可是你的委托人,你能不能学着会……”

离得近的脸脆弱无助,周镜习惯和人保持距离,可邢葵看上去毫无危险性,令他松懈了戒备。

她走近,将一股“隐瞒兄弟”的念头无痛扎进周镜脑海,如若他不答应替她保守秘密的话,她会哭的吧?厉乘川也不想见到未婚妻哭吧?

“好,我答应你。”

“拉勾?”

“拉什么勾?”

忽听厉乘川声音,周镜猛地后退一步,手伸进口袋,藏起要抬起的小拇指。

邢葵看向走来的厉乘川:“周律师同意之后去保险公司拿赔偿也帮我忙。”

周镜:“……”她居然随口就扯了谎,她比他判断得具有危险性。

其实邢葵也心虚,但正好她这会儿脸够白,心虚也瞧不出来:“那个,厉乘川,事情差不多结束啦,谢谢你这段日子的帮助,就不麻烦你送我回家了,那边有公交车,我坐去地铁站乘地铁就好。”

她考虑过要不要请病友吃顿饭表达感谢,可人家是总裁,还是算了,万一误解她想当灰姑娘。

厉乘川看了看邢葵,又看向周镜,他不怀疑邢葵撒谎,就是觉得好兄弟不该会那么好心,周镜温和绅士,却绝不好说话。

被厉乘川盯着,周镜颔了下首,并在邢葵走向公交站后道:“费用你结。”

要收钱厉乘川就放心了:“她在里面被人欺负了?眼眶那么红。”

“都解决了。”周镜许诺保密,扯开话题,“你和她怎么回事?看起来没撕破脸也没和好。”

“这是我和她的私事。”

“好,没事我就先走了。”他和她也有私事,周镜还没隐瞒过厉乘川什么,恐伪装得不好,礼貌道别。

奥迪车里,宾利车里,周镜和厉乘川各自看着邢葵上了公交车,各自启动车辆离去。

公交车下一站,邢葵抱着药下了车。

不想回家,家是租的,又小又破,半个月没住人,房间里定然都是潮湿发霉的气味。

她真正的家不在京江市,而在距离此四个小时远的甘临市,在妈妈的怀里。

她靠着墙,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没发觉身后有一辆行驶极慢的车,在悄悄跟着她。